雞鳴時分,一聲嘹亮的嬰啼劃破了靜寂夜空。
陳家屋門大開,門檻上坐着熬了一宿的兩姐妹,聽到哭聲都不由轉過頭去。
産房内血氣撲鼻,窗前的炭火盆更是熏得人直掉眼淚。
安平晞兩眼通紅滿身血污,手中托着個胎毛稀疏小臉皺巴巴的女嬰,幹啞的聲音卻掩飾不住激動,“生了!”
嬰兒太過瘦小,若非幾聲啼哭,甚至感覺不到活着的痕迹。
産床上鬓發淩亂氣息奄奄的陳二嫂掙紮着,張開幹裂的嘴唇問道:“是兒子嗎?”
“是個小妹妹。”安平晞歡喜道。
聽到這話,陳二嫂再也支撐不住,頭一歪暈了過去。
“先生,你快看,她這是怎麼了?”撷憂慌忙轉向站在簾後指導她的風漣。
風漣扯掉眼睛上蒙的黑布,快步走過去查看陳二嫂,不忘囑咐撷憂道:“把孩子洗洗包好吧,可别着涼了。”
安平晞忙将孩子抱到溫水盆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皮膚上黏糊糊的污物,這孩子實在瘦小的可憐,她心裡緊張極了,總覺得稍微用力點就會弄疼她。
待得将嬰兒處理幹淨包好,安平晞心底的震顫才漸漸平息,她忙招呼陳家姐妹進來,一回頭卻發現風漣已不見了蹤影。
“是弟弟還是妹妹?”鈴鈴接過她手中襁褓,急不可耐道。
“妹妹。”
鈴鈴臉色瞬間蒼白,眼中流露出幾絲恐懼,神色複雜地接過了襁褓。
“風漣先生呢?”安平晞一邊收起随身攜帶的針囊和人體脈絡分布圖,一邊回頭問道。
正在産床前費力清理污血的铛铛擡起稚嫩的臉,“先生走了,說要有人問起,就說是大姐姐給我娘接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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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晞走出産房時,初次體驗新鮮事物的巨大喜悅已蕩然無存,隻剩下無盡的疲憊。
如今才知生孩子是多兇險的事,也愈發理解身為人母的艱辛。
她回去後洗了洗便沉沉睡去,沒想到這一覺睡了一天一夜,醒來已是次日早上了。
洗漱畢出了院子,看到竹林那邊人來人往,忙拉過晾衣服的小槐問道:“今兒是什麼大日子嗎?”
“村裡出海的漁民回來了,這段時間家裡都承蒙風漣先生恩惠,給看過診或送過藥,所以少不得要來拜謝。”
“風漣先生可真是活菩薩,”安平晞琢磨着道:“我得去跟他讨點補藥送陳二嫂,順便看看小嬰兒。”
“還是先别去,陳二也回來了。”小槐突然停下手中活計,神色隐晦道:“他一心想要兒子,這次還是個女兒,指不定又怎麼發瘋,你現在去的話不怕觸了黴頭?”
安平晞愣了一下,聯想到陳二嫂和鈴鈴得知是女兒的神情,有些不忿道:“女兒就不算人了嗎?”
小槐歎道:“對窮苦人家來說還真不算,你看鈴鈴姐妹過得什麼日子?她爹出了名的二愣子,脾氣暴愛喝酒,醉了就耍酒瘋,不是打老婆就是打孩子。”
她忽然壓低了聲音道:“你不知道,前幾年他還把一個剛出生的女嬰活活摔死了,那慘狀看到的人連做了好幾天噩夢,不僅如此,他非說是穩婆晦氣,沒把他兒子接出來,就去把穩婆家裡砸了稀巴爛……”
安平晞心頭火起,怒道:“真是個禽獸!”
“他家一窮二白,女兒以後怕是連嫁妝都沒有,真是倒了八輩子黴投胎過來。”小槐嘟囔道。
安平晞原本出來找吃的,這下子氣都氣飽了,索性回房看書去了。
一直到傍晚也沒見鈴鈴過來,她放心不下,便帶上藥材補品去找她了。
還沒到陳家就聽到哭聲一片,她不覺心裡一緊,卻見村人正四散而去,像是剛湊完熱鬧,她忙拉過一個大嬸詢問。
“還不是那個酒鬼陳二嘛,嫌他媳婦又生個丫頭,要把孩子活埋,幸好大夥兒及時挖出來了,孩子也是命大,竟然還活着。就可憐他媳婦了,為了保護孩子被打的就剩一口氣了……”
安平晞聽得義憤填膺,殺人的心都有了,跑進陳家的時候就看到铛铛坐在地上大哭,懷裡抱着沾滿泥土的襁褓,鈴鈴呆若木雞,正跪在氣息奄奄的陳二嫂身邊喊着娘。
“快去找風漣先生,”安平晞大喊了一聲,拉起鈴鈴推到門口道:“快去,也許還來得及。”
鈴鈴如夢初醒,飛一般跑了出去,門口圍觀的幾個鄰居交頭接耳,有人小聲道:“姑娘,别忙活了,都吐黑血了,看這光景就算神仙來了也救不了。”
陳二嫂最終沒有救回來,風漣趕到的時候她已渾身僵硬氣息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