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郁舒服地躺在浴缸裡,用了自己最喜歡的柑橘氣味的泡泡浴球,清甜的味道讓她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
她伸手在額角按壓了幾下,時間已經不早了,幸好明天是周日,不用早起,還能自在地泡個澡。
她聞了聞自己的手臂,總覺得隐約還能聞到剛才夜店的味兒。
她皺皺眉,就知道林沫沫專門約她去夜店談不了什麼好事兒。
兩個小時前,在“鏽色”,一身亮片吊帶裙的林沫沫勾着她的脖頸,湊得很近,化了濃重煙熏妝的眼睛在酒吧晦暗的光影中顯得有點深沉。
林沫沫是沈郁的大學同學兼室友,現在是公司合夥人。
她們從大三起跟另一個朋友柳時延一起開始創業,開了一家網店。林沫沫膚白貌美大長腿,擔任模特兼推廣,沈郁負責設計定款兼攝影,柳時延家裡有一家服裝廠,負責供貨和日常管理。
他們從一開始的草台班子到現在,短短兩年半的時間他們的網店已經做得很不錯了。
沈郁聽着林沫沫借着酒勁絮絮叨叨地教育自己,從一成不變的穿着打扮到拼死工作不愛社交的個性,從裡到外統統數落了一番。
一開始沈郁還耐心聽着,後來她惱了:“林沫沫同學,你到底想說啥?”
林沫沫被她瞪得有點虛,但鼓了半天勇氣還是問出了她真正想問的問題:“你就說說你什麼時候能忘記賀正陽?”
沈郁臉色登時沉了下來。
林沫沫是她的至交好友,可有些話題,在他們之間仍屬禁忌。
她能理解林沫沫七拐八繞小心翼翼的姿态,也知道她是為自己好,可她仍然不想聽她提。
見她神色不虞,林沫沫抓抓頭發,她心思單純,說話一根筋,本就不善于走心,更不擅長去開導别人,何況那個人還是沈郁。
林沫沫看着好友,昏暗嘈雜的環境,閃爍的燈光在她的臉上映出晃動的斑影,臉頰的弧度顯得分外柔和,這是一張清秀的臉,稱不上明豔奪目,卻很耐看。
黑白分明的清澈瞳仁,看人的時候顯得格外專注,挺直秀氣的鼻梁讓整張面孔看起來有種笃定的堅毅。
她糾結了一會兒還是決定遵循自己的本心:“小郁啊,你說說你,年輕又能幹,長得也不醜,就該好好談個戀愛啊,不然怎麼對得起大好青春?”
沈郁不語。
林沫沫繼續念叨:“不說别人吧,就柳時延,你們是高中同學,而且他有才有貌,知根知底,咱們又一起創業。這麼多年了,他對你怎麼樣你心裡沒數嗎?”
沈郁有點煩躁:“不提柳時延!”
林沫沫也有點氣惱:“好,不提柳時延,那賀正陽呢?你要惦記到什麼時候?已經五年了啊!”
沈郁靜靜看着林沫沫,眼睛裡明顯的抗拒和冷淡讓林沫沫在燈紅酒綠的夜場瑟縮了一下。
沈郁說:“不提賀正陽!”
然後她十分不給面子地轉身離開,留林沫沫一個人憋悶地站在當場。
沈郁随手撥弄了下浴缸裡的泡泡,深深歎了口氣。
賀正陽跟沈郁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卻也是她心裡永遠的痛。
五年前,他失蹤了,從此音信全無。林沫沫說她一直惦記着他,也許吧,可是,那樣一個人,哪能那麼容易忘記?
她随手打開浴室牆壁上挂着的小電視,電視裡播放着一個唱歌比賽的節目。
一個畫着精緻複古港風妝容的美女正悠揚婉轉地唱着一首老歌。
“有人問我你究竟是哪裡好,這麼多年我還忘不了?春風再美也比不過你的笑,沒見過的人不會明了。”
沈郁啧了一聲,一把按掉了電視。
她深吸了口氣,忽然想起柑橘氣味其實也是賀正陽最喜歡的。
不,準确地說,那是賀正陽最喜歡的。而她,喜歡賀正陽。
她嘴角扯出一個微笑,如果此刻面前有鏡子,一定能看到自己這個笑容有多假。
林沫沫說的對,五年了呢,有什麼事是放不下的呢?連賀阿姨和小雨都放棄了,她還在執着些什什麼呢?
何況,她甚至不是他真正意義上的女朋友。
年少時暗自喜歡的鄰家男生而已,誰還沒個懵懂無知的少女情懷啥的,到底有什麼好惦記的?
可是——
她想起那些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悠長的暑假仿佛永遠不會過完,老梧桐樹枝葉繁茂,在耀眼熾熱的陽光下撐起一地蔭涼。
地上有斑駁的光影,盯着看久了仍有些目眩。十來歲的沈郁坐在樹下,一隻手拿了個小樹枝在地上無意識地瞎畫。
“小郁!”男孩朝她跑了過來,手裡捧着半個西瓜。
男孩笑嘻嘻地在她身旁坐下,及其自然地用勺子挖了西瓜最中心的那一塊遞給她:“第一口給你!”
沈郁又啧了一聲。
果然,最常想起來的還是這些。
曾經柳時延也跟她談過賀正陽。
柳時延的說話技巧可比林沫沫強多了。
“我們的記憶其實是會騙人的。”柳時延說,“由于人腦的自我保護機制,有時候你的大腦會挑選你自己最想記住的片段不斷回放,而在這個過程中會投射出你自己的心理傾向。就像你會處理照片一樣,補光、調色、去掉瑕疵、增加特效……最終留下的記憶無比美好,卻未必真實。那個人也一樣。”
柳時延看着她,神情分外認真,聲音難得的帶了幾分苦澀暗啞:“沒有人能打敗一個完美地活在你記憶中的人,你若不放下,也沒有人能取代他。”
沈郁有點煩躁,道理我都懂,可是為什麼你們都要我忘了他?他不是在放學後失蹤了嗎?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為什麼都覺得賀正陽已經死了?
沈郁往下挪了挪,仰頭靠在浴缸邊上,氤氲的水汽熏得她視線有點模糊。
沈郁用力眨了眨眼,覺得自己的睫毛好像被水蒸氣浸濕了。她覺得有點氣悶,下意識地對着眼前空氣大喊了一聲:“賀正陽,你到底在哪兒?”
她感到自己臉頰上一片濕涼,伸手去擦,沒什麼用,手本來也是濕的。
她索性又往下躺了趟,屏住呼吸把大半張臉也浸在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