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壯漢先是猶豫了一陣,和他的同伴們交換了眼神,最終同意了。畢竟她說得不錯,就算他們把人賣了個高價,中間的手續費可不少,加上等待需要不同器官且配型成功的買家聚在一起的時間也不知道要多久,倒不如直接讓給宋年,至于她想要做什麼,那就不歸他們管了。
一夥人幹脆利索地離開了,留下來的宋年好奇地蹲到少男身旁,掰着他滿是冷汗且燙得吓人的臉仔細打量了好一會兒,确認眼前的家夥她并不認識。這很正常,她上的學校學生衆多,教學範圍更是從幼兒托管橫跨到高校教育,校服的的款式就那麼幾種,偶爾還有裝嫩的學長學姐穿着舊校服來初高中部交朋友的。
拍拍手上從少男那裡沾到的塵泥,宋年站起身,她準備離開了。既然不認識,那幫到這裡就可以了,哪怕這家夥等一會兒就在這裡咽了氣,也會很快被别人撿走。等她明天出門,這裡依然是個平平無奇的小角落。
幫他隻是因為她覺得有趣,久違的嘗到了被别人保護的滋味。那些清潔裝置她原也不需要,丢了都不覺得可惜。現在嘛,不過是一個用不上的垃圾,換了一個快死掉的但給她短暫的提供了情緒價值的垃圾。但幫完這一次就夠了,她連花草和小寵物都懶得養,撿個人回去養可能更麻煩吧。
感受到那雙帶着鐵鏽機油和苦澀藥劑味道的手離開了自己,聽見越來越遠的鞋子踩在地上的嗒嗒聲,心中一慌,少男強烈的求生欲喚醒了已經逐漸失控的身體。他動作還算迅速地伸出了手,輕輕搭到了她的腳腕處。
宋年他們的女款校服并不強制性的要求穿裙裝,而她出于某些原因,更偏愛穿長褲,隻不過她的身闆太過瘦小,于是連最小碼的校服褲都隻能松松卡在腰間墜着。真是不巧,少男搭上來的手,偏偏拽到了一截褲腿,讓她腰間的松緊帶便往下挪了幾公分。
倒也沒有産生更尴尬的場面,畢竟始作俑者此時根本沒有這樣的力氣,隻是這點偏移讓她再次對于自身的現狀不滿吐槽了下。
可以說,少男的舉動,雖然引起了她片刻的郁悶,卻也成功止住了她的腳步。
“啊……”他想喊,而出口依舊是嘶啞的氣音。好在,他也算是重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少女已經又轉了回來,背對着昏暗的路燈燈光,俯視着他。
“救……救我……”他艱難地,努力地吐字,他不确定他到底有沒有發出聲音,他的耳朵已經耳鳴了好一陣子,隻能聽見一陣又一陣的轟鳴。他隻知道,她依舊盯着他,但沒有動作。雖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冷冷的,就好像……她看着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死物,一截木樁、一塊磚頭、一粒微塵那樣無關緊要的東西。
而她是他的救命稻草,是他現在唯一的生還希望。
他緊張地,努力地轉動鈍痛的大腦,企圖找到一些能打動她的東西,卻沒有收獲。
絕望再次溢滿了心底,他顫抖着收回手,抱緊了自己,額頭抵在膝蓋上,無聲的流淚。
她應該又要走了吧,他想。
但她沒有。
宋年又覺得有趣了,這人的求生意志似乎強烈又矛盾。不帶防毒面具就敢在地下區跑跳的地上人,那這裡無處不在的強烈毒性空氣,應該讓他在吸入的幾個小時後就渾身疼痛難以行動了,大部分地上人到這個程度後,會求别人讓他們解脫呢。而這個人,明明撐到了現在,明明已經成功讓她停駐,卻又因為不夠厚臉皮而打算放棄掉?
不知為什麼,他的模樣,讓她隐隐約約有些懷念起什麼來,隻是她的腦袋不太好使,一時半會兒倒也弄不清楚所懷念的是什麼。
鬼使神差的,她開口問道:“憑什麼?”
很神奇的是,明明已經耳鳴的難以忍受,少男的耳朵依然準确的捕捉到了這三個字。然後他遲鈍的腦袋,就順着這三個字思考起來。既然她開口發問,那麼隻要找到不錯的報酬,她就會幫忙,的吧?
他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很俗氣的理由,咽了咽近乎不存在的唾液,他試探着問:“錢……可以……嗎……”
他問着,還睜開腫痛幹澀的眼,驚訝的發現少女已經又蹲到了他旁邊,雖然他隻能艱難的看見一個輪廓而已。
宋年湊過來,是為了更好的分辨他說話時的口型,少男以為他在說話,其實已經近乎無聲,隻剩下看口型來接收他想表達的内容了。
出乎少男意料的,就是這麼簡單的報酬就打動了她,她點頭,問他:“地上的?通用信用點還是庫存黃金?什麼時候給?怎麼取?給多少?”
這一次,他就不太能聽得清了,僅僅完整的聽到了第一個問題,剩下的則成了破碎的字眼,在一陣陣耳鳴中被震得無迹可尋了。所以他回答了一個“地上”後,就有些呆愣的看着少女的輪廓,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請求她再說一遍,也不知道就算她再說一遍,自己能不能聽得清。
宋年就看見他側臉躺在髒兮兮的小巷地面上,與之前環抱着的膝蓋分開了一段距離,不能聚焦的眼茫然的對着自己,明明看起來憔悴幹渴,還能眼淚汪汪的給自己沾上一臉泥。
宋年聳肩,也不執着聽他回答完所有問題,她隻需要知道是不是地上的貨币就行,之後有時間可以再問,如果他的答案不能讓她滿意的話,再把他丢掉不遲。
“行,走吧!”站起身,宋年有禮貌地指了指小巷拐角過去的那條更窄的分支,說:“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