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河想,雖然不知道兩人誰先走到生命的盡頭,但至少在他還能夠照顧她的時光裡,他一定要好好對她,如果能讓她重新拾起對于生活的激情就更好了。不過,每當看着這個同意跟他走之後,一直表現得很是淡定的,每天像是他的影子般沉默地跟在他身邊的小小身影,尤其在發現她除了維持生機而必要的少量進食和睡眠之外,沒有什麼身為人類小女孩的自覺,連他沐浴如廁她都毫無芥蒂地跟進盥洗室時……他當然是強烈的抗議了并把她趕出了盥洗室,卻也一度認為自己實在是任重而道遠。然後又在親眼見着她面無表情地,随意扣下胳膊和腿上遍布的傷口上所長好的大片結痂,随手抹去新撕裂的皮膚滲出的暗色血液時,一邊心疼得趕緊上前幫忙,一邊再次下定決心要照顧好她。
因為根本不注意保護自己,又體質特殊,小宋年身上的傷很多,紅腫青紫黑褐的各色痕迹新舊交疊之下根本沒有多少幸存的皮膚,就算宋河因為注意着保護她的隐私,有在很多次她丁點兒沒有設防意識的場合特意回避了目光,還是不免瞥見過幾次。她發現了他每次意外看見時很是劇烈的情緒起伏,大約是内疚之類的感情,讓不習慣被人關心的她覺得有些牙酸。想想他的同伴也總是被她吓到,便幹脆想辦法漸漸調節,隐藏起了身體上那些大多是因為瘴毒凝聚而導緻機體被破壞所顯露的破敗景象。
宋年對宋河也有那麼幾分好奇,确定他沒有任何壞心之後,便沒有拒絕這人的刻意親近。她幾乎完全沒有和别人相處的經曆,唯一可以稱為交心同伴的大狗也已經去世,沒有了需要交流的對象,她都快要徹底失去語言功能了。而宋河這個男人,至少以她的視角來看,他實在是一個很“熱鬧”的人——小到他哪天從頭上找出一根白發,大到他對那還隻有幾個攤位和小貓三兩隻的手下的勢力的未來規劃,不管大事小事,不管她有沒有回應,不管讓一個孩子聽這些内容是否合适,他就是總能找到點什麼話滔滔不絕地在她耳邊說着。
如果說狗狗的存在讓宋年學會了對有靈之生物的悲憫,那麼宋河的陪伴就讓她對于自己所屬的人類族群更為親善。最起碼,哪怕她之前的經曆把她塑造成了個情感寡淡的孩子,卻也因為宋河的關愛和幹預,讓她沒有成為完全漠視人命、無波無瀾的、把利刃朝向人群的,一把武器。也為她之後和藥劑大師、她的師父以及房東的安娜女士相處,學習更多知識技能,甚至更後面她能夠與因受環境影響而向來敵視的地上人同學們平和共存,打下了基礎。
而在和宋河相處的過程裡,小宋年更是發現他這人有點野心,但不算大,他的最終目标也不過就是成為一位衣食不愁的富商老爺而已。可盡管如此,在地下區這樣較為混亂無序的環境裡,他依然會成為一些人前進的阻礙,地下人應對阻礙的方式又很是直接,所以偶爾,他們會遇見一些沖突和襲擊。大部分的戰鬥都是小打小鬧的規模,但總有那麼幾次情況到了危及生命的程度,每到這種時刻,在小宋年眼裡很弱的宋河都企圖保護她。可惜這保護的效果不算很好,小宋年在見過宋河為了護住她而受傷嚴重且恢複緩慢後,就漸漸變成了由她保護他的模式,也就為後來她的身體接近崩潰的結局埋下了伏筆。
宋河當然是不樂意由這麼一個可憐的孩子護着的,可無論他事後怎麼苦口婆心的勸說,這個沉默寡言的女孩都隻會靜靜地看着他,而到下一次依然會義無反顧地用她的方式保護他。也是到這時候才發現,這姑娘看着小小一隻,性格卻很是霸道,若是她認定了什麼事情,哪怕你說破了嘴皮子也是要被她全然無視的。
在兩人不算漫長但意義深遠的共處時光裡,有件事情讓宋年感覺很是有趣,且印象深刻。
宋河一開始還以為宋年這孩子是被組織剝削得狠了,手裡沒什麼錢财,才過得堪稱苦寒,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這讓他在還不算富裕的時候都總想給她更好的條件和環境,更是有一種怕刺激到她情緒的小心翼翼感,結果在某次手頭資金吃緊的時候,接到了她遞過來的不知為何帶着新鮮血迹的金屬小圓紐。
見宋河注意到了她來不及仔細清理的殘血,她便把那金屬從他掌心取回,在身上随意擦了擦,再次遞給他。他不認識這東西,她也沒打算和他細說來龍去脈,隻告訴他可以憑這信物去任何城區的異鬼組織領到……她的存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