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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翻出來的泥土猶帶着些許腥味,宋年在裡面撒下了一把花種,是他最喜歡的那味。它們一定會發芽抽枝,給這裡染上鮮活的色彩,周圍的墓也都屬于老朋友們,他應該,不會寂寞吧?
至于她,她聽見人們談論着首都之外各個新城市的建設和特色;聽見陌生的鳥叫蟲鳴;聽見遠方呼嘯着的各種載具。雖然對于更遠的未來還沒有什麼規劃,但眼下,她突然想要出去走走。
反正,已經做完的藥劑量還夠用很久,已發現的瘴蟲以及其載體也早都處理完畢,連最小的徒弟也早都不再需要指導了……
她可以替那些已經離去的人,看一看現在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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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後,宋年擡頭看着遠處那更大更高的摩天輪,有些恍惚。這裡是一個溫熱的沿海城市,而那令人驚訝的摩天輪,據說是他們的地标之一。
隻是再怎麼驚人,也都是屬于年輕人的玩具吧?
明明是這樣想着的,可宋年卻莫名其妙買了票,坐了進去。
大概還是有些懷念的吧,畢竟曾經和典星一起去過的那個,早就因為到達使用年限而報廢拆除了,後續也沒有再建過。
載着宋年的箱體,緩緩升空,越過圍欄,越過樓宇,越過高塔,宋年看見了遠方的湛藍連成了一片,好似沒有盡頭,令人震撼。
她仿佛見到了宋河,看起來比他走的那時候還年輕得多,他依然穿着他的吵鬧衣裳,邀請她一起去沙灘上堆沙堡;見到了安娜太太,正仔細嗅聞着帶着海水潮氣的暖風,好奇摸索着箱體的内壁;見到了宋歲,他在規矩地坐着,同宋年問好之後,護住安娜太太以防她從椅子上跌落;海茵和達姬一起摸了摸宋年的腦袋,就笑着同她揮手,接着,兩人擁抱在了一起……
是幻覺吧?但她還是很開心,見到他們,是不是說明她做得還算不錯?
隻是,似乎還少了個人,那人在諸多幻覺消失之後許久也沒有出現。
宋年抿了抿唇,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遺漏了某人的什麼囑托,卻突然覺得腿上一沉。一低頭,便撞進一雙讓她魂牽夢繞的眼睛。她思維有些遲鈍地想着:當年那時候,這家夥有偷偷睜開眼睛嗎?明明面皮薄,等所有人都離開了才來,卻又敢在她腿上躺着,直勾勾瞅着她。
說起來,是因為這樣的位置關系,所以她産生了錯覺嗎?她确實能感受到他的重量正真切地被她的雙腿分擔着。
宋年嘗試着動一動腿來分辨這種感覺,腿上那人卻已經伸長了胳膊,攀附上來……
她碰觸到了屬于他的溫度。
時間漫長又快速,相視一眼中兩人似乎就度過了半生,可還來不及互訴衷腸,摩天輪的箱體已經回到了地面。
離開廂體,護着典星穿梭在陰影處的宋年,在發現他并沒有因為被實在避不開的陽光曬到而有任何不适的模樣後,眯了眯眼睛,無可抑制地心跳加快起來。
典星似乎和其他幾位不太一樣,他一直陪着她,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且像是真的還存在一樣能思考、有互動、可碰觸,不過,其他人看不見他。後來,宋年在自己腦核的位置,發現了另一顆微小但形狀完美的腦核,它充斥着典星的印記,居住着他的精神體,她才敢确定,這不是某種靈異事件。
查過瘴蟲給她的那些信息,宋年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隻是她簡直不敢相信這麼幸運的事情會發生在她身上。
這是一種極小概率發生的意外,在長期的瘴蟲陪伴下沒能成功接受改造的典星,随着那些瘴蟲的歸來,帶着精神體一并回到了宋年這裡。擁有心核的她,可以把完整的精神體獨立出來,等它足夠健康之後,賦予新生。現在嘛,他還隻能借助她的能量,在她的周圍拟造出僅她可見的虛影。
小東西們未來也要走這條路,隻是比較起已經度過一生的典星而言,它們還稚嫩許多,哪怕宋年給它們造了小小的身體換着玩,也還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達到完整。
而宇宙人族,也同樣在用類似的方式守護着自己的後代,盡管重生的概率微小,但總是有個念想。早年高瘦山峰之下的那隻同類所認為的肉罐頭,大概也有類似的意思,隻是這份原本具有守護意味的陪伴,到了蟲族手裡,大概已經被污染成了炮制食物的方式之一,畢竟那是把自己的同類都視作食物的蟲族。
那個同樣繼承了蟲族腦核的幼小同類,本就沒被當做人來教育,又情況特殊,所以沒能抵禦住這種暗示。宋年既不幸、又幸運,一雙雙手拖拽舉起她、一顆顆心陪伴溫暖她,讓她盡管同樣擁有錯誤的開始,但最終回到了正向的道路上。
這來自異族的惡意,會被她清理幹淨,讓這份印記就終結在她這裡。從今以後,這顆星所有變異者都不會再被蟲族的思想暗示所影響,隻以人的規則來與瘴蟲共生。若是這種情況下還要誕生出來借助力量違反規則的家夥,那她會毫不留情地處理掉。
回到典星身上,根據瘴蟲的消息,宋年可以知道,即便有獨立的精神,哪怕借助最為親近的人的能量,從新塑造出帶有新精神氣息的形象也并不容易。具體的部分很難細說,但至少從時間的角度而言,以這顆星的度量單位來算,他們這種生物要成為個體,就得花費數十年,甚至可能要按世紀來算。
當然,典星的狀态離完全體遠了去了,但憑他離開到再次出現在宋年面前的那點兒時間,能做到這一步也很是不容易。他本應該處于休眠的、積攢力量的狀态,卻硬撐着完成了初步的塑造,要趕來見她。其他人看不見他,則是一種對于心核持有者的身份保護,當她給予一定的幫助、他的狀态也更加穩定完滿之後,他就能重現于人前,以及漸漸脫離出她的能量體。不過,這會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她一點都不急,因為,他們的時間,還有很多。
至于現在,唔……都說小别勝新婚,即使典星還是個虛影,在情緒劇烈波動時還會閃爍變形;即使他已經達成心願,應該回去攢能量;即使他早已經陪着她走過了一輩子,是衰老死去的……可把他自己捏成年輕模樣的他,就好像心态也回到年輕時一樣,仍舊黏人得要命,不太好撒手。
能量體不會輕易因為身體的自然活動而感到疲憊,物理意義上的靈魂共鳴更是帶來了新奇的體驗,尤其是在别人還看不見他的這個階段,就更加好玩了。
真奇怪,明明是借助着她身上的能量,可為什麼還是能聞見他愛用的香味兒呢?雖然搞不清楚,但她還是很喜歡,一如往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