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春盎歪倒在謝恒的懷裡,也才剛回過神來,連忙朝着男孩遠去的方向高聲喊道:“诶,沖天辮,你跑哪去啊?你家不就在前邊嗎?你腳沒事了啊?什麼都不帶你爹不得打你啊?”
謝恒:“别喊了,這小孩是附近賊匪窩派來的探子。”
花春盎震驚道:“還真有賊匪敢來劫丞相府的車?”
聯想傍晚時分,自己依着起床氣主動将自己送進賊窩,花春盎已是生了悔意與懼意。
謝恒:“窮山惡水的賊匪,隻認錢财不認人,餓急了眼連人都吃。今晚不會太平了。”
“郎君~~~我是不是闖禍了?我要聽你的話走官道,就不會遇上賊匪了。”花春盎小心翼翼地看着謝恒,好在他并未有要訓斥自己的意思,于是積極亡羊補牢,出着主意,“要不,我們掉頭回去吧?我們拐回官道上,加快速度行至驿站,有了官兵坐鎮,就不怕這群惡匪了。”
謝恒:“如今掉頭也無濟于事,賊匪盯上的肥肉,斷沒有松口的道理。”
花春盎愁得雙手撐在下巴上,漆黑的眼珠,滴溜溜直轉,須臾眼睛倏然一亮:
“那我們把沖天辮抓回來?他一個小孩,隻長着一雙腿,現下肯定還沒跑遠。沒人通風報信,那群賊匪就不知道我們幾斤幾兩了,我們趁着夜黑風高抓緊趕路,駛離這座山,行至開闊處必有人煙,想來他們就不敢再追來了!”
想到那油嘴滑舌的鬼小孩,花春盎就來氣,虧得她好心捎他一程,還送了他那麼多可口的吃食,原來是個居心叵測的探子!
小小年紀,淨幹壞事!
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花春盎恨不得當場将沖天辮逮回,一剪子剪了他那指天高的辮子出氣!
謝恒再次否決了她的提議:
“探子未在約定的時間歸去,賊匪發現端倪,為了防止官府來日報複,隻會更快聚集而來。探子歸去,我們反而能趁賊匪布局籌謀的時間,歇上一歇。他們既盯上了我們,便會早做準備,山裡每隔一段路都會有人放哨,我們按既定的速度趕路,反而不會打草驚蛇。”
“這樣啊。”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花春盎很是沮喪。
謝恒安撫道:“既來之則安之。先進車廂裡休憩吧,我守夜。”
說話的功夫,謝恒已是跳下了馬車,将被遺落在地上的死鷹撿起,拔下貫穿其頭部的匕首,用麻繩穿過洞口,将其吊在了馬鞍上。
而後從道袍上撕下一塊布料,簡單得擦拭了下匕首後,将其歸鞘插回靴中。
花春盎這才恍然:“郎君~~~這隻鷹是你打的啊?”
“恩。”謝恒坐回車轅上,繼續驅車。
花春盎爬至馬背上,興奮得摸着這隻死鷹,并真心誇贊道:“郎君~~~你好厲害啊!這可是機警兇猛的空中霸主!”
初死亡的雄鷹,在僵硬過後,軀體又軟了回來,但深棕色的羽毛始終堅韌光滑。
将死鷹渾身上下都摸了個遍後,花春盎才餍足得爬了回來,複又問道:“對了,郎君~~~你将鷹挂在馬鞍上作甚?”
謝恒清冷的眸中劃過一絲狠意:“以儆效尤。”不過轉瞬即逝。
花春盎咬牙切齒地點頭:“是了,那些個臭賊匪,不過走投無路,聚衆上山的烏合之衆,這隻死鷹,絕對可以吓得他們屁滾尿流!看他們還有沒有膽量來劫掠我們!”
複又請求道:“郎君~~~你下回能幫我打一隻活的鷹嗎?要比這隻更壯,更兇猛的雄鷹。”
謝恒斜睨了她一眼:“為何?猛禽危險難馴,不适合女子豢養。”
花春盎粲然笑道:“我是想送給大祭司!國祭閣裡人人都有一隻鷹,唯獨大祭司沒有。我想送一隻最厲害的雄鷹給大祭司,大祭司一定會很高興的!”
謝恒冷哼了聲:“不能。”
“少年将軍戰場上隻學過殺人。”
第二句話緊接着第一句話,将花春盎想問的話提前堵死了,于是沮喪得回了車廂:“那好吧。”
從未出過遠門的花春盎,才剛剛遠遊一日不到,便生了悔意。
路途遙遠艱苦,無聊至極,除了吃飯就是睡覺,備下的吃食是精緻,但多是易保存的糕點腌肉,吃多了嘴中無滋味,不如爐竈裡新鮮蒸炒的飯菜可口。
馬車上鋪的雖是狐毛褥墊,躺久了亦是被冷硬的車闆子硌得渾身酸痛。
行路颠簸,睡一陣醒一陣,簡直難受至極。
好在慣來嬌養着的身子骨真真疲乏了,閉着眼囫囵委屈了一遭後,便迷迷糊糊得睡着了。
許是今日睡的次數多了,這回花春盎并未做夢,半夢半醒間隻偶爾胡亂呓語兩句。
除了中途替她拾起滑落的毯子,謝恒始終端正地坐在車轅上趕車,辛苦了一日,目中卻半點不見疲态。
月上中天,不被蟾宮偏愛半分的山林間,愈發得寂靜了,連蛇蟲鼠蟻窸窸窣窣的聲音都消失無蹤了。
隐隐約約間,卻有腳踩落葉的簌簌聲,踩斷枯樹枝的咔擦聲,以及幾語竊竊私語聲傳來。
成片的響聲,粗略估計,來的二十人左右。
對方的腳步控制得極輕,能輕松瞞過普通人家,卻瞞不過在戰場上真刀真槍摸爬滾打過的謝恒。
謝恒依舊冷眼直視着前方,右手卻裝作不經意地附在靴子上,指尖輕輕摩挲着匕首上的柄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