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的草鬼婆如何入我岐國?”周子骞一聽也甚是驚訝,一時聯想無數,“難不成雍州這段時間的命案,全是裝神弄鬼的草鬼婆搞的鬼?”
蠱蟲在疆外被稱作草鬼,蠱師又多數為女性,因此民間将人人談蠱色變的蠱師,稱作草鬼婆。
人人厭惡又懼怕豢養蠱蟲的異族,因此草鬼婆這一稱呼,不但不算雅稱,反而是臭名昭著的稱呼。
謝恒沒有回答,徑直走向了窗邊。
窗外的景象變了——
殘酷的火刑被族人們中斷,大火被污水髒水撲滅,被重度燒傷的二人,被粗魯得丢出了隻餘零星幾個火苗的火堆。
族人們的臉上滿是不甘,顯然中斷火刑,并非他們自願。
石頭從頭到腳被燒得焦黑,奄奄一息得歪倒在地上,黑灰幾乎堵滿了他的口鼻,隻見他有進氣無出氣,半聲咳嗽都不曾,明顯活不了多時了。
少年時期的張老大夫燒傷的情況,亦不比他好到哪裡去,端正的五官幾乎被燒成一團,破舊的衣服也被燒了個精光,灼燒後黑乎乎的皮膚倒是正好替他遮了羞。
明明是随時可能咽氣的短命樣,他卻掙紮着從地上爬起,并虔誠得對着一個方向拜去,不管不顧得大喊道:“祝!”
一語畢,噴出了一大口黑灰。
祝,是人們對神之使徒——祭司古老的稱呼。
圍在一旁的族人們,怨毒得盯着他,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時,卻又迅速轉變為無上的敬仰。
無數視線彙聚的地方,一個身穿黑袍的人背着光走來,寬大的兜帽蓋住了他的頭,所有的容貌特征都隐沒在黑暗中,唯有右手拄着的狼頭權杖,長長得投射出兇狠的獠牙。
掌管時間的沙鐘飛速得流轉着,兩個,三個,四個……無數個的畫面被重疊至了一處:
重度燒傷的兩人被拯救;
返回贖罪的張永明,被活生生剝皮,再抽筋斷骨,而後一塊塊的骨骼被丢進了黃金冢中。彼時的黃金冢一如現在,殘肢斷臂幾乎填滿了整個坑,被丢入的骨骼第一時間被卷入了坑中;
年少的張老大夫親手将石頭,送進了棺椁之中;
将醜陋的疤痕用麻布纏滿後,年少的張老大夫重新坐診于醫館;
……
所有的畫面,因為反複重疊,而近乎透明。
唯有抱着酥餅蹦蹦跳跳得上山的小胖墩,所處的畫面始終清晰。
小胖墩的臉上依舊戴着骷髅頭骨,仿佛與生俱來嵌在他臉上似的。
他所跑的方向正對着此棟竹樓。
謝恒放下花春盎,搶過周子骞手上的長弓,搭一撚符所作的長箭,對準小胖墩射去,并高聲質問道:
“先生既派我走這一遭,又何必處處監視?此間之事,先生非要橫插一腳,難不成有何秘事是不容我所知的?
恕學生冒犯,苗疆與我岐國素來不睦,邊境連年戰亂,先生法力滔天,以身殉國,敢問先生,在國祭閣的掌管之下,苗疆之蠱,如何入我岐國?”
虛光彙成的長箭,勢如破竹,正中小胖墩的眉心。森白的骷髅頭骨炸開,隻見長長的光箭将眉心整個貫穿。
這是一張預料之中的小胖臉,既不英俊也不醜陋,簡稱毫無驚喜。
長命鎖上的三個小鈴铛還在繼續響動,一片又一片重疊的畫面,連同一箭斃命的小胖墩一起消失,唯有背光而來的大祭司的身影,逐漸變得清晰。
隔着無數年時光的大祭司,忽而擡頭看向謝恒,隔着雕刻着古老象形圖案的玄鐵面具,說道:“重光,此事蹊跷,雖因我而起,卻實非我所願,我會派人細查的。”
一語畢,大祭司的虛影亦是破碎。
無數的碎片如浩瀚的星海一樣,将瀕臨瓦解的蜃籠悉數照亮。
周家兄妹在亮如白晝的刺激中,記憶與思緒被抽離幹淨,而後雙雙暈厥倒地。
碎片之中,遊走着當時年歲真實的虛影——
巍峨的高山之下,坐落着一座普通的部落。
部落的族民們靠山吃山,打磨出最鋒利的長矛,制作出射程最遠的弓箭,挖出最隐蔽的陷阱……常年靠着打獵為生。
部落的旁邊,流淌着一條小河,潺潺的流水,足夠提供族民們的日常用水。
常年在野獸口中讨生活,受傷在所難免,古老的部族,靠着口口相傳的草藥治病。
磕碰傷寒等小病,靠着強大的身體輔以藥物,大多痊愈;斷手斷腳等的大傷,卻幾乎無一存活,就算勉強活上十天半個月,最終也會因傷口腐敗,高燒不退而亡。
亡者懼怕金烏,于是部族在山腳下,太陽落下的最西邊,刨了個大大的土坑。族中的亡者皆埋葬于此,世世代代皆是如此。
因此與所有分散的小部落一樣,族中族民的數量并不多,細細數來也不過數百。
加之這個普通的部落,年輕的戰力并不雄厚,因此時常有其他部落來攻打他們,企圖占領他們的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