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痛苦得撲了上去,想将剛剛淪為白骨的族人們給搶出來:
“不可能!不可能!怎麼全變成了行屍走肉!不可能!怎麼會這樣!明明我成功了!”
可是,撲在瘋狂蠕動的白骨之間,隻能讓他随波逐流,連擡一下手,都成了一種奢侈。
直到白骨潮褪去,歪倒在地上,重新觸碰了實地的龍,才有機會重新站立了起來。
“全死了……全死了……全部都死了……一個都沒活下來……都死了……”
“假的……全是假的……”
龍神情恍惚得站起,目光空洞得在簡陋的醫館中遊走着。
芭蕉葉與獸皮蓋成的屋子幾乎被燒成了精光,隻留下被燒成了焦炭的四方矮架,随着凄慘的晚風嘎吱作響,搖搖欲墜。
龍邊走邊念叨着,全然不顧風雨欲來的危險。
石頭狼狽得坐在被踏平的火堆之中,身上包裹着的麻布,全部被燒成了焦黑色,剛一站起,就撲簌簌得往下落灰,露出其中醜陋可怕的疤痕。
無人再朝他丢火把了,但被火燒與否,石頭皆是一如既往得平靜。
石頭擡頭看了下天色,又到了采草藥的時間了,于是他背起背簍,準備上山了。
龍如夢初醒,用力得抓住石頭不放,聲嘶力竭得質問道:
“石頭,你告訴我,你活得好好得對不對?你告訴我,你究竟是如何活下來的?你說啊!石頭,你說啊!你不說我如何救活所有人?
你明明知道喊疼了,被火燒了你是知道喊疼的,你已經與金蠶蠱共生了,你明明已經有自我意識了!
石頭,你說啊!你告訴我,我該如何救活所有人?你不說我如何成為這世上最優秀的鈴醫?!”
可是,不管龍說再多的話,石頭依舊像剛複活時那般,一言不發,唯一一次發聲,仿佛隻是心念者的南柯一夢。
石頭固步在死亡前夕的記憶中,因為被拉扯住無法離開而煩躁,他用力得推搡開龍,這才得償所願得背起背簍上了山。
他會在晚飯前背着滿滿一背簍的草藥回來的。
跌坐在鋪滿黑灰的地上,盯着石頭穩健離去的背影,龍如是想。
内心詭異得平靜了下來。
年邁的老者經不起摔,龍拖着摔傷的一條腿,爬向了一側,徒手挖出一個瓦罐後,重重砸在了地上。
瓦罐碎裂,留下的唯一一隻母蠱爬了出來,龍用碎片将其盛起,随後手腳并用得爬去了屋外。
破瓦頹垣的屋外,停立着一口粗劣打造的棺椁。
龍拼盡全力将棺材蓋給推開,一股堪比死老鼠的腐臭味撲面而來,其中躺着的,正是死亡多日的樂。
死前所穿的衣物已被屍水浸透,灰黑色的屍斑,長滿了小小的肥胖身軀。
正中眉心的箭矢早已被取下,隻留下貫穿頭骨的黑洞,不時有蛆蟲在洞口處探頭探腦的,内裡恐怕已被啃食得七零八落的,比表面要惡心數倍。
“樂,爺爺隻剩下你了。”
龍将母蠱送進了頭顱的黑洞之中,日複一日得枯坐在棺椁旁。
衰老的肉體凡胎,很快經不住摧殘,徹底垮塌了。
那一日,龍奄奄一息得仰倒在棺椁旁,被淅淅瀝瀝的雨水淋了滿臉,又哭又笑狀若癫狂。
垂死之時,有所預感得一睜眼,隻見早該爛在棺椁中的樂蹲在了他的身側。
除了揮之不去的惡臭,以及不容忽視的眉間傷,一如活着那般遲鈍。
棺材蓋滑動的聲音慢半拍落入了龍的耳中。
無數遍幻想過此情此景的龍,當真夢想成真了,卻出乎意料得平靜。
或許老弱病殘的身體,已不允許他大悲大喜。
龍一動不動得看着樂,平靜得問道:“樂,你活了對不對?”
樂不明所以得點頭,龍氣若遊絲得閉上了雙眼,樂以為自己惹爺爺生氣了,于是又改成了搖頭。
龍好半晌才緩過氣來,睜開了雙眼,對着這張小胖臉繼續問道:“樂,你能幫爺爺救活族人們嗎?”
希冀隐沒在渾濁的雙眼中,積攢夠了失望,早已沒了當初的熱烈。
樂不知不解得繼續搖頭。
龍艱難得調動起面部肌肉苦笑道:“你比石頭融合得要成功,但很遺憾,時間不對……”
摸索到成功之路的時間點,錯卡在了他要死的時候。
龍知道,樂并未複活成一個正常人,他看起來如此愚鈍……
“樂,是爺爺對不起你。爺爺沒能讓你真正得複活,也沒信心在爺爺走後,你能永遠不失控,永遠不去傷害其他人。”
龍勉強支撐起敗絮一樣的身體,攙扶着樂躺回了彌漫着惡臭的棺椁之中。
說是攙扶,其實反而将全身的氣力搭在了樂的身上,但樂很聽話,乖乖得躺了進去。
龍趴在棺椁之上,有進氣無出氣得深喘着,顫抖得伸手撫摸着樂眉心上的黑洞。
黑洞之中,不再有惡心的蛆蟲穿梭,樂身上被屍水浸透過的衣物也已經幹了,身上駭人的屍斑亦是不見了。
多好的一個小孩啊……
龍渾濁的雙眼流下了兩行淚,而後用盡最後的氣力,下了用親情枷鎖困以的最惡毒詛咒:“樂,答應爺爺,沒有爺爺的允諾,永生永世躺在這裡,不要出來。”
一語畢,頭也不回得又對着身後剛剛采滿一背簍歸來的石頭詛咒道:“石頭,你亦是一樣好嗎?”
石頭一言不發得放下了背簍,而後笨拙得爬進了棺椁之中。
瘦小的石頭與年幼的樂,并排躺在了棺椁之中,剛好将其填滿。
龍問道:“你們能讓黃金冢一起沉睡嗎?”
石頭一動不動得躺着,樂愣愣得盯着龍好半晌,才似懂非懂得點頭。
而後隐匿在樂皮肉之中的金蠶蠱,開始在皮下遊走。肥碩的蟲身讓皮膚鼓包,被撐薄的表皮透出其金黃的色澤,蠱蟲從上而下周遊着,發出穿透力極強的嗡鳴聲。
嗡鳴聲起,石頭身上的蠱蟲亦開始遊走,遊走的同時,發出同樣的嗡鳴聲,但氣勢與力量,皆比前者要弱。
須臾,黃金冢中的殘肢斷臂們全爬跳來了此處,像當初将碩果僅存的族民們,全部啃食一樣将三人團團圍住,卻沒有表現出任何攻擊的态勢。
萬裡挑一的金蠶蠱,是蠱蟲中天生的領袖,藏匿在殘肢斷臂中的蠱蟲,天生俯首稱臣。
殘殺淘汰的蠱蟲,在領袖面前,甚至不配發出嗡鳴聲。
讓人聽不懂的嗡鳴聲,在下發着領袖的命令。
龍步一眼鎖定了某個頭骨,步履蹒跚得将其挑出,并戴在了樂的腦袋上:“明将代替爺爺守護你。”并監視你。
而後放心得斷了氣,洩掉最後一口氣時,滿是疤痕的醜陋臉上,竟是一閃而過解脫的快意。
石頭與樂同時閉上了雙眼,聆聽教誨的所有殘肢斷臂,回了黃金冢,如正常死者的骸骨一樣沉寂,将随着時間被風沙掩埋。
這個曾經擁有許多勇士的部落,終究走向了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