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口子還不知道,要讓他知道,我買個菜的功夫,花掉了一貫錢,非得把我罵得狗血淋頭的!與其被我家那口子罵,我不如直接把錢搶回來!”
“大水沖了龍王廟,父老鄉親都騙,王小四,你遲早得遭報應啊!”
……
群情激憤,比剛破曉的早市要喧嚣數百倍,人在外圍,耳朵裡全是叽叽喳喳的聲音,連句完整的話都聽不清,更别提弄清事情原委了。
周子骞的臉整個黑了,艱難地擠進了内圈,怒喝道: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姚禦史馬上就要來了,聚衆在鬧什麼事?若是沖撞了朝廷命官,影響了雍州的巡查,我唯你們是問!”
姚禦史巡查不是小事,周丁蘭亦跟着擠了進來。
現場哪有不認得兩人的,巡查不巡查的她們不懂,但有冤報官的事她們門兒清!
為首的婦人最先告起了狀:“是縣令公子小姐啊!青天大老爺,這王小四坑蒙拐騙,騙我們的血汗錢,你們可得為我們做主啊!”
坐賈一見官府的人來了,隻能硬着頭皮把底氣給提得更足了,用比婦人更大的聲音喊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又沒拿刀抵你們脖子上,說什麼騙不騙的,如此難聽?”
羊癫瘋發作似的,将圍住他的婦人挨個給指了過去:
“縣令公子小姐,她們這一群粗婦,買賣成了,卻仗着人多合謀鬧事,要把我辛苦吆喝來的血汗錢給搶回!就算是強盜攔路搶劫,也得講究個‘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不是?我這些年所賺一分一毫,按比例依法納稅,縣令公子小姐,你們可得為我做主啊!”
尚未說完,現場的婦人們就你一言我一語地紛紛又對着兩人控訴着,生怕官府的人聽信讒言判錯了案。
“都不要吵了!你說一句,她說一句的,我們隻有兩對耳朵,到底聽誰的?”周丁蘭紮穩了馬步,大吼了一聲,總算讓瘋魔的人群暫時安靜了下來,她指着為首的婦人說道,“周旺媳婦,你說。”
周旺媳婦被吼得忘記了前情,拍了拍腦門,這才将斷片的未盡之言接上,叉腰朝坐賈啐了一口:“沒用就是沒用,貨不對版就得退錢!”
坐賈:“你們把我的美容水還回來,我就退!”
周旺媳婦:“吐出來你要不要?老娘吐一團酸水到你臉上!”
坐賈:“喂你家沒屁.眼的兒子吧!”
周旺媳婦:“斷子絕孫的絕戶,黑心錢也賺,活該生不出兒子!”
……
“擊鼓鳴冤”現場,轉瞬成了兩人對罵的戰場。
男子到底比女子占據體力優勢,周旺媳婦的聲音很快壓不住坐賈的了,于是婦女團迅速幫腔,現場又亂哄哄的了。
眼瞅着姚禦史的馬車隊馬上要過來了,周子骞左右尋不見武器,幹脆脫了錦靴,砸進了人群之中:“住嘴!”
現場頓時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花春盎将雕像一樣不敢動了的人給推開,總算擠了進來,端起小桌上僅剩的一碗美容水一飲而盡,咂摸出味兒後,說道:“這是羅紋紙水,沒錯呀。”
喝了是能美容養顔,容光煥發的,叫美容水也無錯,這些人究竟在吵些什麼呀?
而後實事求是地點評道:“就是兌水太嚴重了,完全沒原味兒了,奸商。”
坐賈指着花春盎,情緒激動,差點沒一口氣沒喘上來,當場厥了過去:“你你你你你……是你!”
花春盎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是啊。”這坐賈莫不是患了呆症,才過了一日,就将她遺忘了?
周子骞呵斥道:“這是縣衙的貴客,王小四,休得無禮!”
“就就就就就是她,縣令公子,就是她騙了我五百兩紋銀啊!”坐賈提起一口氣,氣抖得将能算的全部算上了,“她身上的衣服也是我的,臨跑路前,還騙我給她買酥餅!”
周子骞:“胡說八道些什麼呢,王小四?花姑娘一直與我待在一處,上哪騙你錢了?”
謝恒不願去推擠人群,于是暗中起了道咒,招來了陣妖風,将幾名擋道的婦人輕輕吹倒,詭異得吹出了一條專供一人行進的窄道。
而後不疾不徐地走至了花春盎的身側,下意識地擋在了她的前方。
衆人齊齊看向他:“???”
被打了十闆子,還因坑蒙拐騙被“逼上梁山”的坐賈,氣勁上頭,壓根聽不出兩人與縣令公子小姐相熟的語氣,循着衆人的目光瞥見謝恒,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又将手指向了他:
“還還還有他!好啊,什麼周知縣的舊相識,虧我看你一表人才,聽信了你的鬼話。害我虧了五百兩,還平白挨了頓打!”
“蒼天有眼,可算讓我逮到你了!見官去,跟我見官去!”
坐賈鬧騰着要上前動手,周子骞連忙拉住了他:“幹什麼呢王小四!”
輕松用稀爛的功夫,将坐賈給制服。
坐賈像隻龜殼被坐住,還甯死不屈的王八,引短頸瞪着謝恒,倔強地喊道:“把五百兩還我!”
謝恒:“……”
謝恒歎了口氣,向前一步,半點沒有官家子弟的架子,朝趴于地的坐賈斂衽施了一禮:
“王掌櫃,非是我有意欺詐,實是事急從權。今日周家二人在場,我向你賠個不是。”
“五百兩紋銀,還是煩請你跟我上一趟縣衙,我與周知縣說明關系後,再行歸還。”又轉而看向呆若木雞,疑惑事情走向如何至此的婦人們,說道,“此間之事,源我之過,全部損失,由我一人承擔。”
“啪啪啪——”
雷鳴般的掌聲此起彼伏,雖然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但有人願意賠錢,就是天大的好事!
周子骞不明所以,感動得補了一句:“謝公子大義!”
謝恒:“……”
卻在這時,一串淩亂的馬蹄聲逼近,一輛馬車疾馳而來,聚衆鬧事的婦人們,靠近路中的,好些個險險避讓,被吓得左腳絆右腳,栽倒在地。
掌聲戛然而止,人人慌亂地大喊:“瘋馬!瘋馬!達官貴人的馬瘋了!”
“馬瘋了!!!”
隻見此馬神駿非凡,架着香車,正是姚禦史之列,領在最前方的馬車!
馬車無視井市密集的人流,橫沖直撞,挂在車頭的兩串紫荊花風鈴,曲高和寡地叮鈴響着,好一出鬧中取雅的風流快活!
在“瘋言瘋語”中,也有一道不一樣的聲音,脫穎而出:“劫人啦!”
結果,人群尚未從此樁瘋亂中回神,就隻見一抹靛青色唰的一下,追着馬車而去!
衆人從“瘋”中抽離,并疑惑:
“什麼東西飛過去了?”
“有東西飛過去嗎?”
“好像有?”
……
周旺媳婦最先反應了過來:“是謝公子,達官顯貴的瘋馬,把謝公子也劫走了!”
周子骞看看小桌前空空如也的空地,看看像聚衆的麻雀一樣叽叽喳喳吵個不停的人群,再看向親妹妹,陷入了沉思:“剛才被劫走的是花姑娘?”
周丁蘭若有所思地點頭:“還有謝公子。”
“姚禦史男女通吃?!”
兄妹倆對視一眼,迅速丢下這爛攤子,沒命般狂追了上去。
高門大戶的新婚燕爾,胡亂糟蹋是要闖禍的啊!
哪邊他們都開罪不起!
呼的一下,也跑沒影了。
店門前的這一小塊空地,終于全空了。
坐賈:“???”
人全跑沒影了,這是要他獨自一人,再去府衙一趟,再挨一頓打嗎?
坐賈趴在地上,又将“長頸”往後仰了幾分,淚灑現場:“夭壽咯,縣令公子小姐,跟着一起騙我錢咯!”
可憐聲淚俱下的告狀聲,還淹沒在了兩佩刀侍衛慢了許多拍的陣陣馬蹄聲中。
駿馬飛馳而過,人群盯着水花四濺,已不見馬與人的遠方,終于震驚道:“賠錢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