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同時出聲,第一時間想要解釋。
熟悉的嗡鳴聲卻将他們的聲音淹沒,而後橫七豎八得倒着的屍體紛紛站起,無數的蠱蟲從他們的七竅中爬出,彙聚成一片蟲海,朝門口湧去!
“你留在這!”
謝恒推開箫岐陽,将其掄上了矮台,箫岐陽蜷起身子,以後背着地,還是痛得悶哼出聲。
在蟲海快要碾壓上周知縣時,箫岐陽忍痛将他也拉了上來。
周知縣在蟲海洶湧來臨之時,就被心底強烈的求生欲望給喚醒了,睜眼即見密密麻麻的黑蟲,又見姚禦史黑着臉盯着蟲潮,吓得跪下磕頭就拜:
“這這這……哪來的這麼多蟲子啊?禦史大人我招,禦史大人我招,禦史大人我全都招!下官冤枉啊!下官冤枉啊!請禦史大人明鑒,下官冤枉啊!”
箫岐陽脫掉紅袍,将跑偏了方向,爬向了矮台的蠱蟲給悉數掃了下去。
“冤枉啊!!!”
被一聲又一聲的“冤枉”轟炸得心煩意亂,唯一趁手的長袍武器,都差點手滑落入了蟲潮之中,箫岐陽怒道:“發甚麼瘋!這兒沒有你的禦史大人!”
又一重掃,将不知何時爬上周知縣恨不得伏到地上的背上的三隻蠱蟲給掃下。
周知縣被重重“打”了一下,更是對姚禦史正給他用可怕酷刑的觀念根深蒂固,又連連磕了三個響頭,着急忙慌地解釋道:
“禦史大人,這兒的屍首,這兒的屍首不是我害的啊!雍州的失蹤案下官也很無辜,真的很無辜啊!
起初時,雍州城接連死死死死人,下官第一時間便想上上報,但偏僻小城的上報流程着實複……着實複雜,待得下官将各種證據,與與與手續備備備備備備齊時,死去的人數,已經多到……”
情緒激動,說得急了,一口氣沒提上來,深深往回吸了一大口氣,硬是撐着沒厥過去,這才接着說道:“已經多到了,快要讓下官的烏紗帽不保的地步了!”
蟲潮将石室的窄門堵死,第一時間沖出的謝恒,早已淹沒在了蟲海之中。
箫岐陽想要追上,卻無從下腳,絕大多數精力,又要留下應對時有沖上矮台的蠱蟲,此刻恨不得将半點忙幫不上,還比夏蟬都要聒噪的周知縣,給一腳踹下:
“不想死的話就跟我一起收拾這些破爛玩意!”
周知縣吓得一腦袋磕在地上起不來了,跪伏着涕泗橫流道:
“禦史大人明鑒啊!一定是我們雍州城受詛咒了!一開始我以為是瘟疫,把附近有名氣跟沒名氣的大夫全給搜羅來了,可後來治着治着,發現又不像是瘟疫——
這些人在出狀況之前,明明各個有說有笑,有吃有喝,忽然某一天,一點征兆都沒有,就成了個不會說話的木頭呆呆,有的還能幹點活,有的卻連路都不會走了。呂四娘的丈夫張鐵匠算是裡頭最清醒的,糊裡糊塗的還能靠自己找到回家的路,偶爾還能蹦跶出一兩句話來。
關鍵是,和他們同吃同睡,同住一個屋檐下的家裡人沒事,反而是遠在十裡八鄉外的人出現了跟他們一樣的症狀。
這就算了,瘋了傻了都好說,可沒多久,他們就都死了。一個接着一個,跟商量好下餃子一樣,死得那叫一個蹊跷!
我怕啊,不怕禦史大人笑話,我戰戰兢兢得在朝為官,不敢有一絲一毫得貪污受賄,不就是為了保住腦袋上的烏紗帽嗎?越是快到了告老的年紀,越是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開始時死一個兩個,我還能安慰自己是意外,可後來五個六個,一天天的還在往上累加,我可就再也坐不住了!我怕,百姓們便更怕了。
我怕城内亂做一鍋粥了,于是派縣衙中最信任的民壯,在此處挖了地洞,後将有了将死之狀的怪人,挨個挾持至此處調查。”
談及此,周知縣又想起遭瘟的親閨女幹的那檔子事,折中又補充道:
“對了,禦史大人,我還要自首!由于人手不足,此處石頭又硬,我就違規冒用了幾桶的化屍水。隻是用作開鑿石洞,絕對沒有用作他途!”
正忙于應對蠱蟲的箫岐陽,施舍地給了他一個眼神:“幾桶?”
“六桶。”剛一出口,周知縣又緊張地改口道,“不不不!是下官記錯了,隻有五桶!”
箫岐陽冷笑道:“角落中還存有三桶剛剛開了封口的化屍水,五桶中你隻用去了兩桶,便開鑿了如此龐大的地洞,我看并非是此處石頭堅硬,而是你冒用的化屍水,分明是連夜來處理屍首,掩蓋罪行的!”
一生謹小慎微,沒幹過出格之事的周知縣,雖在偷偷囤積化屍水時,就起了要毀屍滅迹的想法,但此事說來容易,真正實施起來,卻有諸多顧慮。
如今禦史降臨,才下定決心,趕在東窗事發前,處置了屍首。
結果處置屍首不成,反而差點被暴起的蠱人們,要去了小命。
面臨如今這般進退兩難的地步,周知縣此生第一回恨透了自己遇事不決的窩囊性子!
其中一桶化屍水,傾斜得歪倒在一旁,正好卡在橫出石壁的亂石上,才沒完全傾倒,歪斜的桶口處,正緩緩地往外冒着化屍水,量雖少,卻已将那處的地腐蝕出了一個不淺的坑。
明令禁止,關乎性命的玩意,卻能記錯了數量,分明是在撒謊!
周知縣又連連磕了三個頭:“禦史大人饒命啊!”
箫岐陽惱得給他來了一腳:“你再說廢話,我現在就送你上西天!”
挨了一腳,周知縣反而安心了許多,在蠱蟲要往他身上爬來時,将被踢出矮台的半邊身體,又往裡挪了回來,不敢再多說一句廢話,趕忙又接上了前話:
“剛才說到我将這些要死不死的人全部控制住了,丢人總比死人強,再拟了個保密文書,讓丢了人的人家挨個簽字畫押領銀子,這才勉強穩住了局勢。我不敢擺明面上調查,暗中調查卻也沒出水花。
最後派在地洞裡看守的隻有一人,是自小受我恩惠的一個民壯,老實本分力氣還大。不過到底隻有一人,我怕那些百姓亂跑,就讓他用繩子綁住他們,食物與水從未斷過,但大多數沒綁兩日就死了。
唯一一個力氣大綁不住的,是生前打鐵的張鐵匠,那天晚上我剛好來地洞中查看情況,趕巧碰上這一幕,我們兩個人幹不過他一個,為了不打草驚蛇,隻能偷偷跟在他身後,好在他也沒到處亂跑,從地洞中出去後,就一路回了家,天亮之前又回來了。
呂四娘是個謹慎的,不曾到處宣揚過此事,一次兩次三次皆是如此,又都是在晚上,于是附近隻是傳出了她跟男人厮混的謠言。
我怕知道的人多了洩密,于是也不敢叫上過多的民壯做幹預,在她上縣衙告知此事後,我隻裝作不知情的樣子,用千年老妖吃魂魄的說法糊弄過去了,最後自掏腰包給了她一百兩用以安撫。
失蹤的人越來越多了,怕城裡的百姓多想,我又找來了一名僧人,在城裡設壇捉了小半月的妖,安撫呂四娘的同時,也算安撫了城中的百姓。
我本想着,能從張鐵匠的身上找到解決的辦法,不曾想今夜竟也是瘋了!那名我看着長大的民壯,也被他撕碎給吃掉了,衣服碎屑不曾留下一片!”
“禦史大人饒命啊!”
自救之下,周知縣竟是條理清晰,一句話不曾再磕巴了。
箫岐陽不斷發力揮舞着,拽着紅袍的手隐隐發麻,用盡全力攥着,才勉強不脫手,勉強聽清後面一大段的内容,這一聲“饒命”,更是聽得一清二楚,冷笑道:
“誰饒誰的命?你再不脫下你這一身衣袍幫忙,就當真要死了!”
滿腦子皆是求饒的周知縣,隻聽到了,姚禦史要脫掉他的官袍,并把他處死!
周知縣滿臉皆是果不其然的心如死灰狀,前言不搭後語地高聲努力着:
“禦史大人,我真的把知道的全說了啊!禦史大人,我也不知道,好端端的雍州城,如何成了現在這般烏煙瘴氣的模樣啊!
最先出事的那個包子鋪老闆,去了一趟鬼城,回來就出事了,難不成,還能是那滿城的英烈之魂,将他的魂魄給勾走了?!”
箫岐陽忽然看向周知縣:“你說什麼?”
周知縣吓得一哆嗦,連連擺手道:
“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對于偷盜搶劫一事,我是日日宣傳教育,明令禁止,但經不住有不長腦子的百姓,非要去那座鬼城裡讨生活啊!他們總說,那座鬼城裡有很多戰時遺留的長矛、盾牌與铠甲,拖出來能賣不少的錢,餓着肚子的百姓,就總有不怕死去試試的。”
箫岐陽皺眉:“鬼城?”
一揮衣袍,将又幾隻蠱蟲給清掃了下去。
紅袍揮過周知縣的頭頂,滿目皆是鮮豔如血的紅色,周知縣第一時間“思量”出了自己的“錯處”,慌忙改口道:
“英傑城,英傑城!是下官一時口誤,口不擇言了,還望禦史大人海涵!”
周知縣用力抹了一把老臉,将影響自救的鼻涕與眼淚,全部抹了個幹淨。
蟲潮漸漸遠去,隻穿着白色裡衣的箫岐陽,将揮舞的動作漸漸放緩:“鬼城的說法從何而來?”
周知縣不知姚禦史為何對他情急之下胡亂編排的鬼話如此當真,被恐懼占據的腦子,隻能提供他對一問作一答:
“當年武威一戰前夕,曹家軍鎮守武威,恰逢苗疆進犯,曹氏麾下的大部分兵士被一起派去了前線。武威有大興城作掩護,遠離邊境線,本能安穩度過此次戰亂,不料朝廷潛入内鬼,早已在東邊的大興城,替千裡之外的北狄大軍打開了城門。
北狄大軍大舉進攻,進入岐國的第一道阻礙,便是當時兵力不足的武威城。雖然北狄為求出其不意,隻帶了善于騎射的一萬的快兵,雖隻一萬對戰五千,但擁有了五千人的武威城,其中九成全是老幼婦孺,再截一半是沒受過訓練的瘦弱年輕人,剩下的五百人,才是可供驅使的士兵,天要亡武威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