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塞苦寒,軍中放眼全是男丁,稀疏幾枚女兵,全是有過嫁娶,死了丈夫,或無子無女的半老不徐娘,面色黝黑,膀大腰圓,粗魯兇悍,是個男人看了,都起不了丁點非分之想。
因此軍中紀律嚴明,私下從未有過蠅營狗苟之事。
這也導緻了,将軍營翻遍的廣副将,掘地三尺沒找出兩套婚服來。
屁股決定腦袋!
全是大老爺們的地兒,上哪找跟娘們一起穿的婚服啊?!
老将軍上嘴皮碰碰下嘴皮,感情不是他找,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赤手空拳跟兩隻熊瞎子幹一架,都比找兩套婚服要靠譜!
找尋無果後,急于要抱曾孫子的曹老将軍,隻能忍痛将自己與妻子過去的婚服割愛了出來。
紅燈籠沒有,隻點了幾支紅蠟燭,外加用裁剪得勉強成形狀的紅布,在主賬中拉了一圈,可謂寒酸至極。
到底覺得面上不大過得去的曹老将軍,忍痛又搬出了僅此一壇的将軍釀,給這出潦草的婚禮助興。
新郎新娘穿着舊時的婚服,勉強合身。
謝恒身上五花大綁的鐵鍊已被解下,換成玄鐵打造的短鎖扣在一對腳踝上,花春盎的腳踝綁的則是柔軟的布帶,雙雙藏在拖曳的婚服之下,叫人瞧不出端倪。
婚禮雖寒酸,主賬内外卻擠滿了不同品階的兵士,吆五喝六聲此起彼伏,管它品階高低,能擠到前面去,全憑各自本事!
傧相由身高八尺的廣副将代勞。
現場鬧哄哄的,閉眼聽之,宛若個人頭攢動的集市。
廣副将将兩柄大頭錘,分而丢進了最吵鬧的兩處地方:
“都給本副将安靜點,特别是你田小六,你再吹一聲口哨,本副将你的鳥串上吊樹梢上,瞧瞧到底是你吹得響,還是秃樹上的蟪蛄叫得響。”
被點名的田小六,笑哈哈得一溜煙躲進了人群中,立刻又被七手八腳擡了出來。
兵士們起哄道:
“那肯定是我們田哥吹得響啊!”
“往樹上一吊,再那麼一吹,可不得迷死方圓百裡的俏姑娘呀?”
“咱們田哥上杆子等着呢!”
廣副将罵道:“爛嘴的王八羔子,全部安靜了!皇城的婚禮皇城算,軍營的婚禮軍營算!今兒個就是小公子行軍營婚禮的大喜日子,誰再敢搗亂,我第一個扒了他的褲子軍棍伺候!”
軍營中葷話說慣了,各個沒放在心上,還是嘻嘻哈哈的,不過小公子是曹氏軍營下任大将軍的不二人選,不管是威望還是地位,皆僅次于曹老将軍,小公子的人生大事在即,胡鬧了一通後,全部識趣得等着儀式開始。
素來多話,嘴巴用繡花針都縫不上的曹老将軍,難得正襟危坐在主位,隻那耷拉着眼皮的笑眼,怎也藏不住。
廣副将頂天立地,身形如柱,高聲喊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熟悉的贊禮響起,本來下定決心誓死不配合的花春盎,從紅蓋頭下瞥見了謝恒的紅靴,識海中自然而然浮現出初見謝恒時的驚豔,忽然改了主意,再結一次婚,也沒甚麼不好的嘛。
謝恒雖氣惱,但外祖乃他在世上最親的親人,大婚當日外祖不曾莅臨,本是萬分遺憾,如今陰差陽錯予以彌補,自是配合的。
曹老将軍招了招手,候在一旁的女兵立刻端了婚茶前來。
膀大腰圓,皮膚黝黑的女兵,花費了不少功夫,總算拾掇出了個女人樣。
曹老将軍雜草樣的山羊胡,亦修剪成了美髯,脫下一貫愛穿的盔甲,換上了九成新,顔色鮮的常服。
新婚夫妻雙雙敬婚茶。
準确來說,是替換成将軍釀的婚酒。
按曹老将軍的話來說,就是,“勞什子婚茶,有他親手釀造的将軍釀夠味?”
一杯由坐在龍位的曹老将軍飲下,另一杯則由他代勞灑落在虎位的倆牌位上。
合歡散摻五石散的藥效,換做是他,都無法保證能安然撐到現在。
臭小子倒能忍。
曹老将軍鄙夷地哼哧一聲,取出一隻瑩潤飽滿的玉镯子,交給了謝恒,再由謝恒戴在花春盎的右手腕上。
曹老将軍言:“這隻玉镯是曹家的傳家寶,是要世世代代傳給曹家的嫡親媳婦的,玉镯在,保你一生與重光和和美美,恩愛白頭。”
花春盎仔細摸着玉镯,唯恐不幹人事的老魔頭,坑她一隻磕了裂了的玉,還要吹上天去。
檢查了一圈,原真是隻上等的好玉。
曹老将軍幹咳一聲,第一回覺得太師椅怎麼坐怎麼硌得慌:“重光他外祖母能說會道,我笨嘴拙舌的,反正意思到就成。小丫頭,你給傳家寶保管好了,你和重光就能好。”
花春盎在心中納罕,若是哪日她不慎将玉镯摔碎了,她與郎君便不能長久了?
哪門子的道理?
這玉镯難不成比月老的紅線還要厲害?
不過此情此景下,花春盎也知不能吭聲。
孫媳婦出乎意料的老實,曹老将軍瞧她順眼了幾分,于是又多說了兩句:
“重光他外祖母生前既愛釀酒也愛飲酒,最愛喝的莫過于我親手釀的将軍釀,過世後每逢忌日我總要與她一同喝上一壇,今日提前喝上了孫媳婦的美酒,她想是更高興了。”
“賜酒吧。”
女兵又端上兩杯酒,新婚夫妻一人一杯,行了交杯儀式。
郎君答應今晚給她偷的酒,倒叫大魔頭親手給了她。
淺酒入喉,辛辣味直沖顱頂,花春盎辣得吐了吐舌頭。
酒怎麼全是辣的?郎君騙她,将軍釀并不比貴妃醉好喝嘛!
入口全是辣的,要她說,兩者皆不如甜茶來得好喝!
“好!好!好!”
曹老将軍高興得連喊了三聲好,圍觀的兵士們也跟着喝彩。
酒杯喝得不夠盡興,曹老将軍自己換了一隻海碗。
有人起哄道:
“将軍,将軍釀是啥滋味,也給俺們嘗一碗呗!”
“你怪貪心的!将軍,别給他,給我,我隻要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