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靜谧,三人各坐一角,看似互不幹擾,實則各有心思。
少頃,茶爐裡的水沸了,咕噜噜地冒泡叫嚣了起來。
裴元一雙迷人的桃花眼眨了眨,終于忍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說安然,你個臉黑如炭的大老粗,就别裝了吧。連五子棋都下不明白的榆木疙瘩!”
明明對棋藝一竅不通,非得在陸衎面前現眼,手上捏的黑子舉半天了,也沒見落下幾回。
邢正偷偷往陸衎那兒瞥了一眼,轉頭瞪着裴元,心想:老子為了你舍命相陪,你這厮竟然拿我開刀!
裴元雙手合十,眼睛抽筋一樣眨個不停,用氣音小聲道:“拜托拜托!”
“哼!”
邢正最後索性将黑子一扔,伸了個懶腰,配合他道:“你說的那個包老闆,靠譜嗎?”
“靠譜不靠譜,總歸試試就知道。”
裴元打了個哈欠,“你是做捕快的,應該很清楚,三教九流雖說上不了台面,但往往有些關鍵消息,都在這些人的手裡捏着呢。”
邢正翻了個白眼,心說我個市井草民出身,不比你個不食肉糜的世子爺更清楚這些彎彎繞繞?!
做捕快這麼些年,為了查案抓捕犯人,邢正跟什麼人都打過交道,心裡比誰都明白“鼠有鼠洞,蛇有蛇路”的道理。
“我是怕你被那個什麼所謂的包老闆騙了。”
少女失蹤案事發後,從外地跑來眧州渾水摸魚,坑蒙拐騙的混賬可真不少。
現在又衍變成了斷臂大懸案,眧州更是成了外地人茶餘飯後的消遣,什麼三教九流的人,都想過來插一腳,企圖将水攪得更渾。
裴元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包老闆拜的可是百曉生。”
“百曉生曉得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古曉今,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這世上,隻有你不知道的江湖消息,就沒有他門下人打聽不到的隐秘醜聞。”
說得這麼玄乎,邢正牛眼一瞪,更覺得那包老闆是個江湖騙子了。
裴元卻沒将他的态度放在眼裡,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偷偷觑了陸衎一眼又一眼。
他發覺,自那日配合長曜郡主惡作劇,派出護衛将陸衎騙回州城後,自己便再也沒得過這厮一個正眼。
後來裴元深刻反省了一回,發現自己太不知輕重,犯了大忌,于是快刀斬亂麻,将死纏爛打、罪魁禍首的長曜送走,之後便使出了渾身解數,一直在試圖修補和陸衎那岌岌可危的同窗情誼。
最後不知是誰給出的馊主意,裴元開始搜羅民間有關能人異士,希望能對陸衎他們正在查辦的案件助上一臂之力,好将功補罪。
他的小心思小動作,陸衎心知肚明。
斜倚在窗邊的陸衎,心裡有些好笑,表面卻輕嗤一聲,懶洋洋開口:“你給了多少銀票。”
終于肯跟自己搭話了,裴元面上大喜,心裡卻暗暗腹诽:陸在野這厮可真難哄!
“還得是在野,總是一針見血!”裴元笑得玩世不恭,伸出了一根手指頭,“不多也不少。”
邢正大驚失色:“一百兩!!什麼消息值得一百兩?!還說不是騙子?!”
“你知道現在集市一石大米才多少錢嗎?一兩!隻需要一兩啊!”
“裴子钰你有錢燒得慌吧!”
“噓!什麼一百兩,真是......你說得出口,我還嫌寒碜人呢。”
裴元嫌棄地睨了眼大呼小叫的邢正,嚴詞糾正道:“是一萬。”
“一萬!!!”
邢正怒吼出聲,眼睛瞪得不能再大了,艱難地捂着胸口急喘氣,哆哆嗦嗦伸手指着裴元,頭卻朝着陸衎。
“在野,你管管他!!幾年不見,這厮敗家的勢頭真是一發不可收拾了!!”
說完抱着自己的大腦袋痛呼,“一萬兩啊,不是一兩,也不是一百兩,是一萬啊!!”
他心痛的仿佛敗出去的是自己的錢,一張黑臉氣得都漲紅了。
真正的冤大頭卻表現得不痛不癢,裴元甚至還掉起了書袋子,“甲之熊掌,乙之砒霜,甲之美玉,乙之瓦礫。”
他說得理直氣壯,“而且我這一萬兩,要的可不止一個消息而已。”
陸衎挑了挑眉,将目光從空蕩蕩的長街上移開,神色不明地看向了裴元。
邢正撈起大圓桌邊的椅子,嚯地一坐,話說得咬牙切齒,“我倒要看看你這一萬兩,到底買了個什麼玩意兒回來!”
“粗魯!”
裴元翻了個白眼,食指往茶杯裡沾了一下,輕輕在大圓桌上畫了一橫。
過一會兒,他突然将聲音壓得極低,神神秘秘地道:“傳說湖州有座無眉觀,觀裡有個神秘的得道高人。”
陸衎挑眉,眼前蓦然浮現出了三枚的身影。
裴元:“高人神通廣大無所不能,曾經替名老婦,尋到了她那被歹徒搶劫後,抛屍荒野近十年的亡夫的屍骨。”
邢正接過陸衎遞過來的茶杯,一口茶正要往嘴裡送,聽到這裡,皺着眉頭,慢慢地放下了茶杯。
“又是抛屍荒野,又是十年之久,怎麼證明那具屍骨,就是那老婦的亡夫呢?”
搖了搖頭,邢正覺得那人估計就是瞎蒙的,利用了老婦尋夫心切的焦急心理,招搖撞騙呢。
裴元根本不理他,繼續朝陸衎說道:“老婦的夫君天生不足,左手比别人多了根手指頭,就連在小指邊上。平日若是太過緊張,就會下意識去掰它,掰着掰着,有一天竟是将它給掰彎了。”
他舉起左手,将小指按到掌心的位置,“就這樣,咔嚓!”
“如此隐秘之事,隻有老婦夫妻二人知曉,并且在此之前從未對外提過。她也是憑着這根手指頭,認出了自家的夫君。”
神經又粗又遲鈍的邢正,臉上神情還是充滿了猶疑,但他一時想不到要說什麼,于是轉頭看向一言不發的陸衎。
陸衎像是沒有看見,出神地盯着早就煮開了的茶爐。
少頃,男人薄唇輕啟,嘴角微揚:“湖州,無眉觀,可是姓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