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跟船的年輕人沒有經驗,猝不及防被晃蕩得踉踉跄跄,瞬間跌坐一團,嘴裡還嚎叫個不停。
正在所有人都感到驚懼不安的時候,天空乍然響起一陣電閃雷鳴,有個視線一直緊盯着斷臂的漁人,蓦然驚愕地瞪大雙眼,大吼一聲:“啊,它、它站起來了!”
“咔嚓!”
又一道閃電劃過天際,不知何時豎立起來的斷臂,掌心驟然大張,離它最近的漁民霍然發現,那斷臂的手心裡,竟眼耳口鼻俱全,定睛一看,俨然一張微縮的人臉。
人臉上的表情還挺豐富多彩,它對着那幾個被自己吓得面色慘白的年輕人,又是努嘴又是皺鼻,時不時還瞪眼唬人。
好在那張嘴能開能閉,卻是發不出聲音,否則真能将人吓死。
“咔嚓!”
雷聲隆隆,震得人耳膜生疼。
此時,斷臂突然飛躍而起,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它接下來會像志怪傳言的怪物那般,血口大張,将他們連船帶人一并吞吃入腹的時候,它卻掌心向後一轉,“撲通”一聲,重新跳進了海裡。
它一開始先是浮在水面上,飄出去數十米遠後,才被海浪淹沒沉入水底。
随之驚雷退卻,黑雲壓頂的天空驟然明朗,一望無際的湛藍海域,也在一瞬間就恢複了風平浪靜。
漁民們卻被那奇幻場景震懾住了,他們目光呆滞,半晌後才似如夢初醒,忍不住頭皮發麻,遍體身寒。
站在王阿有身邊的栓子粗眉緊皺,不安地道:“老大,這是......”
見慣風浪的王阿有,強自鎮定下來後,很快就猜出了那斷臂是怎麼回事,當機立斷命令所有漁船即刻返航。
他目光冷峻,臉上神色比任何時候都要沉重嚴肅。
望着斷臂消失的方向,良久後,才低聲輕喃了一句:“我說你們這陣子出海,怎麼總是空手而歸。”
“原是海裡,來了異客。”
——
聽完王阿有等人講述完漁船上與那斷臂有關的遭遇後,老族長沉吟了許久,才啞聲開口道:“确是海中異客沒錯。”
海中異客,在他們小漁村,便是指代海裡來了慘死的鬼魂。
這些鬼魂的到來,會霍亂一方海域,攪得水底魚群散盡,再無活物生存。
衆人嘩然,面面相觑,很快又安靜下來,氣氛一片低迷。
忽然有人開口道:“可阿有大爺他們說,那、異客,并未襲擊他們,也沒有在他們離開的時候作怪,說不定,過陣子它自己就走了呢?”
老族長卻搖頭,歎聲道:“據說,客死異鄉的魂魄,是找不到歸途的。”
“這個魂魄就像無形的浮萍,時時刻刻徘徊不前,長久地在異地漂泊,受着無窮無盡的凄苦,永遠沒有投胎轉生的希望。”
島上有關海中異客的傳說,老族長從小聽到大,卻不曾親曆過,可他從來十分重視老一輩人留下來的箴言。
“人有善惡,鬼有好壞。”
“有些亡魂執念未消,冤怨不解,又不願堕入惡鬼之道,怕來日被陰差擒獲打入無邊地獄,所以自願歸入海中無底之谷,以為自保。”
亡靈歸墟,表面沉寂終結,實為靜待時機。
王阿有濃眉緊蹙,問:“等什麼?”
“等一個人。”
老族長的聲音蒼老而渾厚,“一個為它沉冤昭雪、送它魂歸故裡的人。”
看着祠堂裡一衆黝黑的面孔,老族長突然問道:“聽說過尋屍人嗎?”
他們專門接受亡靈委托,為死人伸冤化怨,也為迷惘的亡靈引路尋屍,幫助曝屍荒野、死不瞑目的魂魄魂歸故裡。
這群人往往避世隐居,隻有門中夢鈴被搖響的時候,将才入世,四散奔波在為亡靈尋屍化怨的漫漫長途上......
王阿有蹙眉,語帶遲疑:“所以我們的海裡突然出現了異客......”
老族長眼皮往下一耷拉,點頭,“異客現世,說明那個能替它尋屍化怨的人,已然來了。”
話畢,猛然一擡頭,他的雙眼微眯,“咱們村裡,最近可來生人了?”
“生人?沒有吧。”
“咱們村偏僻難行,除了魚販子,很少有外人進來。”
“這陣子總是空船而歸,咱們魚貨生意已停了許久,那些販子也好久不來了。”
“是啊是啊,沒見有什麼生面孔。”
“誰說沒有生人的?”
祠堂外忽然響起一個公鴨嗓,“有個姓序的,五日前借住在村長家的大院裡,就是那個背着隻奇奇怪怪的木箱子,自稱山裡來的那個。”
老族長蹙眉瞪眼,目光如炬,“姓序?”
“對對對,這麼一說,好似真有這麼一個人。”
“我也想起來,确是借住在了村長大院。”
“沒錯,诶,窦氏你快給老族長好好說說。”
被堵得水洩不通的院門口,忽然讓出一條道來。
窦氏就在這時,被人從身後用力推了出來。
她不甚自在地理了理衣裳,對着堂内的老族長欠了欠身,瞟了丈夫王阿有一眼,才柔聲道:“那孩子道自己乃序家人,家住無眉山。”
海中怨鬼,不是一般都由半邊海的塗家化解的嗎?
老族長思忖片刻,翻遍腦中記憶,良久後才一臉恍然地道:“尋屍人一脈,确有一門隐居深山,便是姓序。”
“山門序家,主掌铢錢之印,曆來皆由族中嫡長繼承通靈之術。”
瞥見窦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老族長慢聲詢問:“怎麼,可是有何不妥?”
精緻的柳葉眉扭成了長疙瘩,窦氏神情苦惱地道:“可是序姑娘她,是個女娃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