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枚捂着額頭,有些頭痛,看它那癡傻的模樣,猜想殘留在斷臂上的魂魄并不是主魂裡的一部分。
“啧,這可有點難搞了啊。”
像哄小孩一樣,三枚哄它:“你看,你長得這麼可愛,想必名字一定看好聽極了,乖,告訴我你叫什麼,來自哪裡?”
“嘻嘻。”
又是一聲傻笑,像個不知世事的小孩兒。
插在海裡的三根細香眼看就要燃燼,三枚正愁要該從哪裡入手的時候,一開始就被她安置在竹筏一端的木箱子,忽然發出“砰”地一聲。
像是打開了某個機關,與高挂在空中的月亮相對的一面木闆,徐徐展了開來,翻蓋一樣直接翻到了後面,露出了木箱子裡的全貌。
一尊泛着桐油光澤、由深棕色雞翅木雕琢而成的精緻小棺椁,安靜地躺在木箱子裡,散發着淡淡的中草藥味。
小棺椁的蓋子中央,放着一隻僅兩指寬的紫銅色鈴铛。
小巧的鈴铛嗡嗡,發出陣陣沉悶的響聲。
三枚頭更疼了,額角青筋直跳,她捏了捏鼻梁,“小夢鈴啊,這亡靈傻不愣登,連名兒都還沒透漏一點兒,你就把家門大敞,也太好說話了吧。”
鈴铛叮咚,慢慢地移下了棺椁,沒了重物壓着,棺椁上的蓋子“咣當”一聲,緊跟在鈴铛的後頭。
“行吧行吧,随你們的便。”
三枚也不作多勸,比起探究眼前的斷臂殘魂的來龍去脈,她更想早點離開這片令她胃部翻江倒海、惡心想吐的深海。
“你、”忍過一陣眩暈,三枚指着還在跟八耳擠眉弄眼的斷臂,“給你三秒,是跟我走,還是怎麼着——”
話還沒說話,眼前劃過一抹殘影,就見那截斷臂以疾風閃電的迅速竄進了木箱子,眨眼就擠進了棺椁裡。
三枚:......
“你不是聽不懂人話嗎?!”
斷臂掌心一握,畸形的五官死死地躲在拳頭裡,還轉成了手背對着三枚。
“當啷。”
鈴铛再響,左右晃了晃,又慢悠悠地朝小棺椁上移動。
“哐當!”
棺蓋一合,紫銅鈴铛回到了原位,穩穩地立在棺椁之上,平展在竹筏上的木闆徐徐騰空而起,緩緩地合了起來。
幾息之間,重又恢複成原先那個嚴絲合縫的木箱子。
“去!”
将頭上的八耳揮走,三枚緩緩地坐了起來。
“接下來,該往哪個方向走呢?”
斷臂不開口,無法得知它的歸所,蒼茫大地,想找到它的屍首,猶如大海撈針。
難道真要跑到京都,去蹲守那個大理寺少卿?
“當啷。”
木箱子裡發出一聲悶響。
三枚側目望去,就見素面無紋的箱闆上,滲起一點一點的血紅印記。
眧——州——
“眧州?”
正欲再問,細香恰好在這時燃燼,香灰垂落入水的瞬間,風雲驟變。
原本随風安靜地泛着波紋的海水,霎時變得洶湧澎湃了起來,想狂暴的野獸,掀起巨大的海浪,重重地從天上砸了下來,像是要撕碎一切。
突變就在瞬間,三枚根本來不及反應,隻能憑借本能,緊緊地抓着竹筏,死死地趴着,祈禱身下的竹筏能順利渡過第一個巨浪。
海浪咆哮,越卷越高,耳邊不斷闖進震耳欲聾的轟鳴,五官仿佛被鹹澀的海水浸透。
眼見起伏如山的巨浪就要将自己給吞噬,三枚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強迫自己瞪大雙眼,死死地盯着頭頂的奔騰的漩渦。
大自然的威力果然可怕!
那翻卷的漩渦砸落三枚頭頂的瞬間,她的大腦霎時一片空白,全身仿佛失去了所有感覺,隻有淡淡的麻痹感,緊接着便是火熱的灼痛感。
周圍昏天暗地全是浪花亂濺,海浪咆哮,狂風呼嘯,三枚頭暈眼花,結結實實地喝了好幾口海水,擰着一股勁兒,把竹筏扒得死緊,就是不松手。
有一兩次,她被去而複返的浪水給翻了過去,整個後背都淹沒進了海裡,雙手雙腳還是死死地夾住竹筏不放。
又一個巨浪來襲,竹筏“咔嚓”一聲,自中間裂成了兩半,三枚的腦袋重又露出了水面。
木箱子在水面上飄飄晃晃,機靈的八耳利爪直接刺破了進去,嘴裡叼着破瓷碗,咕噜噜的豆豆眼滿是驚恐。
它看着三枚,想要嚎叫哭喊,卻礙于嘴裡有東西而不敢張口,隻能淚眼婆娑地看着三枚。
雨水後渾身乏力的三枚,迷迷糊糊的,好似看見遠處居然駛過來一條漁船,還有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喊聲。
三枚想要張嘴呼救,又一次被巨浪翻落水底。
這一次,手裡的竹筏徹底碎掉。
她終于,溺水了。
腦中浮現的最後一個念頭是:若是能得救,幹完這一當她就回山,以後一定聽爹爹的勸,再也不一意孤行了。
——
“我是被小漁村那幾個小毛孩給救了的。”
二毛最後偷偷潛入了紀老姑的舊宅,從小院杏花樹下挖出了一把鑰匙,将她家鎖在海岸邊小倉裡的小船給開了出來。
雲丫掌帆控制方向,力大無窮的王小花搖大橹,二毛搖舵橹,被二毛從夢鄉裡強行拽醒的小胖子劃頭槳,眼神好的魚兒則負責警戒,順便在海夜裡找尋三枚的身影。
三枚睜眼的時候,幾個小姑娘抱着自己哭得稀裡嘩啦,二毛和那個小胖子同樣眼圈通紅,小臉一片慘白兮兮。
側過頭,就見一身狼狽的八耳,平躺在木箱子上恹恹轉着自己的豆豆眼,像是思考什麼了不得的人生大事,嘴裡還咬着自己的瓷碗。
當時三枚的心裡,不知為何癢癢的,像是有一陣暖流竄過,帶起了麻麻的酸感。
三枚杏眸裡滿是感慨:“死裡逃生後的餘韻,真是......”
真是什麼,她至今都無法用言語表達出當時内心的複雜感受。
将手邊破爛的昏黃純色油紙傘輕輕朝陸衎的面前一推,三枚嘴角噙着微笑。
“這把傘,才是薛婉茹失蹤當日,從家裡帶走的油紙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