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還是更喜歡他,對嗎?”
庚子濯的眼神沒有離開過洛童的臉,像要把他的表情刻進記憶,沒有咄咄逼人的氣勢,更沒有比較的醋味,隻是陳述事實般,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話。
那天,天氣很好,兩人窩進沙發的動作很慵懶,洛老師靜默許久,沒有回答。
沉默,有時也可以是答案。
從那天開始,庚子濯開始變得有分寸,他們之間的相處稱得上相敬如賓,有種亦師亦友的感覺。
抛開和主人格比較這種幼稚的事,庚子濯的副人格确實比主人格更加成熟,很多時候,洛老師都不覺得自己在跟個剛滿二十的年輕人講話,他的言談舉止間,是青年沒有的灑脫。
他身上運籌帷幄的松弛感,太突出了,是二十歲的庚子濯無法比拟的。
就像歸隐田園的大神,經曆江湖動蕩後,選擇回到自己喜歡的地方,做個普通人的神秘客。
惡補過精神書籍的洛老師,深知這種情況在人格分裂裡十分常見,分裂的誘因極有可能是主人格希望副人格保護自己,所以通常分裂的人格會比主人格年長。
他和庚子濯相處将近兩年,沒有發現這孩子還有精神疾病的征兆,實在失職。
洛童可以與副人格友好相處,很大原因出自愛屋及烏。
庚子濯之前問過他,如果出現一個人和他經曆相同的事情,長得和他一樣,洛童是不是也會喜歡他,讓他成為道侶。
那時的洛老師把庚子濯的鑽牛角尖行為歸結為人類的内耗行為,庚子濯愛胡思亂想,想法一天一個,當時的洛老師跟他說:“隻有你,沒有别人。”
現下,真的出現了個“别人”。
同樣一張臉,相似的行為習慣,擁有相同的記憶,氣質卻天差地别。
直到庚子濯的副人格問出更喜歡誰的死亡問題,洛童才驚覺事情好像沒有想象中那樣簡單。
他好像真的,偏愛那個一手養大的男孩更多。
他以為的責任,在不知不覺中,成了不可替代的習慣。
洛童,有點想庚子濯了。
*
漆黑一片的高級套房裡,沙發上坐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男人,他許久未動彈了,就靜靜地坐在那裡,仿佛思考着嚴肅的人生課題。
而他的對面,潔白的床上,躺着具屍體。
腹部極度腫脹,皮膚下有明顯鼓起來的起泡,皮膚上大量綠色的屍斑和網狀的變色經脈。
沙發上的男人耳朵動了動,黑暗的房間裡出現了靈力波動,金光一閃,一個粉嫩的奶娃蹦了出來。
“咦惹,臭死了,你在這裡藏屍了嘛?”界靈捏住鼻子,另一手瘋狂扇風,要多嫌棄有多嫌棄。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沙發上男人放空的視線終于有了焦點,落到了床上。
界靈背對着床,沒有第一時間發現異樣,等他順着皮利的眼神看向背後。
皮利的聲音同步響起:“嗯,我殺人了。”
很平淡的語氣,仿佛隻是在陳述今晚吃了什麼。與之相反的是他的行為,殺人後的皮利,在房間裡,坐了三天。
他說:“我殺了高紀生。”
界靈感覺自己腦子繞不過彎,皮利、殺了、高紀生。
這兩個人命放到一起,中間的動詞,不管怎樣,都不應該是“殺”。
高紀生和皮利的關系,界靈說不清,他隻知道,皮利對高紀生很好,好到幾乎予取予求,說啥聽啥的地步。
說實話,界靈不太懂,皮利為何對高紀生那麼好,他有問過皮利,那時候他說高紀生和他很像。
界靈覺得一點都不像,皮利是頑強生長的草,落到哪裡都能活,可高紀生不是,高紀生偷摸着活,活得很不得勁,活得很憋屈窩囊。
這兩類人唯一的共同之處便是他們都被主流抛棄,高紀生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皮利是地府裡最沒地位的那類雜役。
礙于兩人合作關系,界靈把話壓倒心裡,沒說出來。
他從沒見兩人吵過架,唯一一次意見分歧,是□□設計稿圖不合,一個想要古風,一個想要體現未來科技,最終意見僵持不下,皮利一拍闆,說:“那就各建一半。”
于是□□詭異的畫風展開,賽博朋克夾雜亭台樓閣,極緻的紅與藍碰撞,看久了,竟還有點好看。
他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同高紀生吵架的皮利,殺人了。
殺了昔日最好的朋友,高紀生。
“不是,你為什麼啊?”界靈腦袋想破了都沒想明白,屍臭熏得他頭暈腦脹,仿佛置身夢裡。
皮利說:“這是我投誠的決心。”
“我也沒說不信你啊,你就這樣冷不丁殺了你朋友?沒必要啊,我還是不懂你們年輕人的邏輯,你完全沒有必要殺了他。他也沒有妨礙到我啊!”
皮利擡眸,碧綠色的眼睛,望向界靈:“殺了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