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國公府作為開國郡公府邸,修建得侈貴華麗,碧瓦朱檐,層樓疊榭,三進的大宅很是宏闊。
穿過菱花紋木窗的曲折回廊,腳下青灰的磚石路終于延伸到問竹院的門口。
問竹院原先是蘇遠矜祖父輔國公的書房所在,院内很是清幽,書房窗外的叢竹據說是祖父少時親手所植,故而得名。
自祖父故去,院子便被祖母給了蘇遠矜的父親蘇訓庭作書房之用,許是希望父親能繼承祖父遺風。
但如今府上雖還挂着輔國公府的匾額,但蘇訓庭終究隻是降級襲爵的安平侯,匾額未及更換乃是皇家施恩的手段。
蘇家如今在朝之人領的皆是虛職,輔國公府如今是看似清貴,實則已經頹勢漸顯。
到了書房門口蘇遠矜自帶了晚月入内,其餘兩個婢子留在了外頭。
屋内燃了極品佳楠香,前世宮中除了龍涎香,點的最多的就是佳楠,是以蘇遠矜立刻就聞了出來。
隻是佳楠香極其珍貴,輔國公府其餘地方多用沉水香,想來這佳楠該是書房特供了。
蘇訓庭聽到動靜,目光從手中書籍移開,擡頭見女兒亭亭立在跟前,一時恍惚,還是蘇遠矜開口點醒了他。
“請父親安,不知父親召女兒到書房所為何事?”
“矜兒來了,先坐罷。”
蘇遠矜聞言也不推辭,坐下後稍稍打量了下,這書房她不是第一次來。
隻是如今換了主人,書房擺設煥然一新,已經與當初的模樣相去甚遠。
蘇遠矜讀書識字是老輔國公親自教的,她幼時在這描過字帖,聽過祖父講的開蒙故事,自生母沈從南病逝,蘇遠矜更是把祖父書房當成了唯一的避風港。
祖父在她十二歲時去世,再加上她上一世嫁給顧秉清的五年,如今回到十六歲,看似相隔四年,實際上她記憶裡已近十載未踏足這書房了。
蘇訓庭見蘇遠矜坐下後很是沉靜,對被召來書房的緣由也沒表露多少好奇,自己隻好沒話找話開了口:“矜兒幼時讀書是你祖父教的吧,我還記得父親曾誇贊你最是靈慧。”
父女相對而坐,蘇遠矜輕聲回了是便沒再開口。
看着她少時孺慕的父親,蘇遠矜内心複雜難言。
蘇遠矜生母在她六歲時病逝,不久她的父親蘇訓庭便擡了繼妻。
在她還陷在喪母的悲傷中彷徨無措時,她的父親已經又有了新的妻,整個輔國公府好像隻有她記得自己剛沒了母親。
年幼的蘇遠矜不是沒生過怨怼之心,但終究還是對父親的孺慕之情更甚。
隻她如今重來一世,很多事情看得更清楚,對這位父親所剩不多的感情就隻有憐憫了。
她的父親蘇訓庭自小長在祖母蘇老夫人膝下,蘇老夫人控制欲極強,待祖父外任歸家,這長子已經被蘇老夫人教養成了懦弱無主見的性子,輕易不敢違拗祖母的意思。
喪妻很快再娶,十有八九是蘇老夫人的主意。蘇遠矜記憶中父親與生母沈從南也不是沒有情義的。
隻是在祖母控制下的兒女婚事,最無關緊要的便是子女意願。
蘇訓庭見女兒眸光複雜,不知怎的竟有些不敢直視:“你同太子殿下的婚期不遠,但你年紀尚小,成婚之後萬事不急,還是多與殿下親近些,待時機适宜再思慮子嗣之事亦可。”
話說到這蘇遠矜才真有點驚詫,若她内裡真是個十六歲天真尚存的小姑娘,她大概也會以為,這話隻是幾句尋常的叮囑。
可她偏偏不是,蘇父話中之意容不得她不深想。
嫁入皇室,子嗣便是關乎家族命運的選擇。
可她這位父親不僅不急,言下之意竟是讓她先等等,此舉實在耐人尋味。
她上一世摔下台階之前,把子立母死一事告訴她的,是文成侯之女葉楚楓。
若是蘇遠矜沒記錯,葉楚楓話中曾透露這個秘密她藏了五年。
葉楚楓是她和太子大婚後不久入的東宮為側妃,按時間推算,她早在入宮前就知道。
這說明子立母死一事,絕不是無人知曉的秘辛!
想到此處,蘇遠矜心頭一跳,如果子立母死不是絕密,那她父親蘇訓庭是不是也有可能知道?!
輔國公府雖然從她祖父去世便沒了實權,可多年經營下來的人脈也不是一時就能撇清。
蘇訓庭說完那話瞧着女兒隻顧低頭也沒開口,隻以為是未出閣的少女談及子嗣之事害羞,也沒把她的反應放在心上。
窗外鳥雀的叫聲拉回了蘇遠矜思緒:“女兒謹遵父親教誨。”
語畢,父女兩人已是無話可談。
蘇遠矜心内琢磨着自己的猜想,也無意在這扮演安靜内斂的模樣,正琢磨着找個借口回去細細思量。
蘇訓庭拿起案上一本古樸書籍給了她:“這是我新得的大法護譯的樂想經,你拿回去仔細謄抄了奉于你祖母,也算一片孝心。”
蘇遠矜上前接了佛經遞給身後的晚月,俯身拜别:“多謝父親,女兒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