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晖章殿,顧秉清剛從宣光殿理完政歸來,批閱奏疏占去了晚膳的時辰,他隻在宣光殿就着熱茶用了些點心,剛剛回到東宮,董圓便吩咐着擺了膳食。
膳房早早備下了吃食,是以上得挺快,一道鹌子水晶脍,一道鹿雞同炒小天酥,一碗碧粳粥,一碟巨勝奴和一份單籠金乳酥片刻就齊了。
顧秉清正準備下箸,想了想還是叫來董圓:“你吩咐下去,差個人到典藥所去說一聲,讓李太醫來東宮一趟。”
董圓應了聲便下去安排,顧秉清這才重新提箸用膳。
這幾日皇帝顧肆安新得了一位棋待诏,據說是從州郡裡選拔而來,雖年紀尚輕,但已經打敗了許多國手。
皇帝素來愛棋,對善弈之人也是愛屋及烏,這位新得的棋待诏據說棋藝已達九品棋手之最,下棋時變化不測,而能先知,稱之為一品入神也不算過譽。
皇帝顧肆安起了惜才之心,将人調入翰林,丢了手下的政務,與之對弈去了,用的自然還是龍體不适的由頭。
對此顧秉清早習以為常,但此次這位棋待诏據說是可比肩弈秋丹朱的人物,皇帝與他日夜不分地對弈了多日,頗有些廢寝忘食之态。
顧秉清十五歲時,皇帝第一次以身體不适為由逃避理政,那時顧秉清信以為真,還專門宣了負責給皇帝調理身體的李太醫來問詢。
幾年來這個習慣也沒改,故而他對皇帝的身體狀況還算了解,他父皇快到知天命的年齡,大病雖無小疾卻有,此次這般癡迷以緻起居無時,問一問李太醫也好安心。
李太醫來得不慢,顧秉清剛用完膳食不久,就聽董圓來報,說是李太醫已在外面候着了。
傳了人入内,聽顧秉清問起皇上的身體,李太醫如實答了:“前日給皇上請脈,脈象細弦,有輕微凝澀,氣血略有損傷。臣已開了藥,若是注意休整,服完兩劑便可康泰無虞。”
要是旁人來問,可能還有窺伺帝王之嫌,李太醫斷不會輕易透露,但太子是皇上默許的,對于這對天家父子,這麼些年下來李太醫也算是摸清了。
問完李太醫,顧秉清愈加好奇,這位棋待诏到底是何等的才學與棋藝,竟教他父皇如此欣賞。
傳了話下去,第二日一早,便有人将這位棋待诏的出身資質整理成冊遞了上來,還附上了此人平日的策論文章與詩詞文賦。
此人名叫季文端,是安州與定州都頗有才名的士子,因錯過了科舉選試,這才從棋待诏的選拔中脫穎。
定州與安州的州郡之長都曾稱贊此人,言曰人如其名,文采俊秀,志節端麗。
顧秉清瞧了此人策論,确實是位心系民生的有識之士,又看他寫的詩詞文賦,亦是文采斐然天資不俗。
若非錯過了科舉選試,此人大概會是狀元之才,不過如今既已入了翰林,也算殊途同歸,不怕埋沒了他的才學。
左右要去給父皇請安,便順便瞧瞧這位季才子是何風姿,顧秉清如此想罷便出了東宮,往皇帝所居的永安宮去了。
到了永安宮,不過剛剛辰時,問了伺候的宮人,皇帝還沒用早膳,又召了季文端來對弈。
顧秉清入内請安,皇帝隻敷衍地叫了起,心思卻還在棋盤上,顧秉清上前觀棋片刻,他父皇已然敗下陣來。
俗話說棋品見人品,季文端弈棋時堪稱動如智水,靜如仁山,随感而應,變化萬端【1】,更難得的是面對皇帝也依然如常行棋,不見其谄媚相讓。
再瞧其形容,雖是跪坐于棋盤邊上,卻絲毫不折其風采,端的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顧秉清暗自點頭,見兩人終了一局便道:“已是辰時三刻,父皇用膳的時辰快過,我已命人去傳了。”
皇帝知曉他這是有事欲與他相商,便說了下午再弈,季文端站起身朝二人行了一禮便退了出去。
典膳所的宮人很快擺好了早膳,皇帝提箸用完漱了口才問道:“可是有什麼事情拿不定主意?”
顧秉清正了神色:“正是,前兩日太常林恒之說已經定下兒臣與輔國公府的婚事納征日,便是十月初五。”
因着說到自己娶婦一事,顧秉清頗有些不自在,頓了下才接着道:“隻是往常皇家嫁娶,向來是宗□□為媒,此次換成剛剛歸京述職的監禦史沈翰思,是父皇的意思?”
這話他問得隐晦,宗□□掌管皇族和宗室的事務,若沒有皇帝授意,林恒之絕不會把大媒換成沈翰思。
而這太子大媒的人選一換,其中的意思可不止表面這樣輕省,這意味着皇帝對宗□□不滿,或者說對宗□□現任宗正不滿。
皇帝也不否認:“我欲讓沈翰思升任禦史台禦史中丞一職,他又是沈氏的親舅父,這大媒,他當得起。”
顧秉清自然知道宗□□近來手确實伸得太長了些,今日确認了皇帝的意思,他動起手來自是沒了掣肘,換個安分些的宗正正合他意。
聊完正事,又問了皇帝的身體,顧秉清便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