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劉原回來時,也買了燒餅。
這一次,終于是買了移舟的份。
男子吃三個,她吃兩個。都是記公家賬上。
移舟在棺材裡餓過,這胡麻餅新鮮熱乎的,三兩下就吃完了,吃完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碎屑。
衆人都看她的眼光更加複雜。那移老五的姑娘……剛剛是用手摸的骨頭吧?洗手了嗎?好像洗了……
移舟吐納數次,覺着肚子還空了一塊。回首去,衆人又是一頓忙活,吭哧吭哧啃餅,也顧不得難聞的味道了。
怎麼了?她又不是要搶他們的餅吃。
是沒怎麼飽,吃一碗水就好了。
條件有限,她也沒講究,從那木桶裡舀了水,咕噜噜灌了半肚,又自顧自往西廂走去。
“移姑娘……”
劉原在衆人期盼目光下,喊住了人,然而,話到嘴邊又變了變——
“您,要不要曬曬日頭?”
他怕她進屋去,就變成了一個美人鬼!
原本都是在西山墓園吓唬胡老漢的渾話,劉原現在心裡也犯怵。這光天化日之下,移家姑娘吃飽了餅,面色紅潤,更——吓人!
移舟不明白,指着地窖方向,頗是貼心建議道:“我是仵作,隻負責驗屍。這屍骨要蒸一兩個時辰,大人們不能把它看丢了吧?我去歇晌,等會兒來上值。”
“……”
劉原恨恨咬着第二個胡餅,又跟應抒弘耳語道:“大人,原來我們縣衙還有歇晌呢……那我……”
“午時,日頭大,陰氣卻最重。”應抒弘吃的速度也不慢,吃完了餅子,起身時劉原下意識躲了躲。
“沒事,大人你拍吧。”
像移老五的女兒一樣,拍拍身上的碎屑。
應抒弘也瞥了眼西廂的方向。她心似海寬,也不像尋常閨閣女兒一樣拘束,留縣衙也方便。
他沒覺出何處不妥,預備回去看石台縣陳年卷宗。
“大人,今日的胡餅錢,一百二十文!”
“……記着!”
*
說歇晌,移舟當真是睡了一覺。
起來後,她溜溜達達來了停屍房,看他們幾人都強撐着精神守着,狐疑探頭:這石台縣是有多少盜匪?還真沒人走開。
她将人喊醒,揭開草席,再撐開紅油傘。
原是什麼也看不出來的白骨,紅傘一遮,霎時呈現出斑駁的紅蔭,從顱骨到腿骨,密密麻麻一片。
“死者生前遭受難以想象的虐打……”
劉原探頭瞄了眼,問道:“這怎麼看出來的?”
“血肉不在了,但它把話留在骨頭上。”移舟蹲着,指着上面的紅蔭解釋,“經受暴力打擊,骨膜和骨膜下的血管破裂,血迹滲入骨質,留下暗紅色的血蔭。隻有蒸骨,在紅油傘下才能顯現。”
她又仔細驗看,“指骨、腿骨、肋骨有斷骨之象,也有愈合的趨勢。緻命傷,在頭骨,不是一擊緻命。”
應抒弘親自撐的傘,驗完收傘,他心中已有幾分把握。
“傳醉香樓春香姑娘。”
*
醉香樓的名冊,應抒弘來回看了幾遍。
頭牌便是那春夏秋冬四位姑娘。
春香也不是一個人過來的,她名氣大,有貼身伺候的小丫頭,也有護院。鸨母更是親自過來了。
“青天大老爺,我女兒是做錯了何事?”
春香蒙着白紗,行走時香風乍現。聲音更如春日黃莺嬌啼:“民女……拜見青天大老爺。”
“……”
不說是男子,在後頭偷聽的移舟身子也跟着酥了一半。
隻聽公堂之上,應抒弘拍了驚堂木,鸨母仍是喊冤,“大人,醉香樓都是清白生意,連姑娘們的胭脂水粉都是自個兒出門采買,妾從未逼迫她們。”
“春香是幾時進的春香樓。“
“民女……”
“回大人,六年前,那年臨縣遭了災,她随爹娘逃難來的。可惜啊……不過,這孩子有孝心,風風光光将爹娘安葬了。”
鸨母搶先一步說道,又扶着春香的肩膀,“母親也不指望你能如親娘一樣孝敬,就盼着你我的母女情分長長久久的。”
“媽媽,女兒會的……”
說罷,二人便當着衆人的面,哭得不能自已。
移舟實在是聽不明白:這二人,哪裡的母女情深?
探頭出來時,像是被刀鋒似的眼風掃過。
她記得升堂的規矩,又趕忙縮頭回去。
牌匾之下,應抒弘并未看到她,繼續發問:“那夏香,是幾時入的樓?”
“和……”
“夏香的這孩子,緣分淺些。不過也是在五年前就來了。”
……
剩下的秋香和冬香,不管應抒弘如何問,點名道姓要春香回話,都被鸨母搶了先。
春香也隻柔柔弱弱跟一句:“正是母親說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