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路喊冤的,是九桑鎮的農家子,自姓許,名九癡。
想到了羅七素名字的由來,劉原納悶道:“你該不會是行九吧?”
“大人怎麼知道?”
許九癡人如其名,排行第九,性子也癡些,被打了岔子都忘了自己喊冤的由頭。
正好,馬車裡的羅七素聽到聲音,掀了車簾一看,驚喜道:“九哥?”
“啊?你……還活着?”
“嗯嗯,是青天大老爺和小周姑娘救的我,你怎麼在這兒?”
二人旁若無人叙舊,劉原策馬到應抒弘身旁,嘀咕道:他還是第一次聽人是用“你還活着”來寒暄的。
“大人——”
“去把人扶到車上。”
“劉大人,能幫忙把人扶到車上嗎?”
應抒弘的話音沒過,移舟又在窗子那兒探出頭來,神色淡然。
“嘶……合着我是最能使喚的人是吧?”
劉原嘀嘀咕咕,“他不是自己有腳嗎?”
話音沒落,許九癡已經一瘸一拐往馬車走去,他走過的路,像是蝸牛一樣,拖出一道淺溝。
“這……”劉原再沒臉沒皮,也知道失言了,趕忙下馬将人扶着,“你腳傷了?便是要喊冤,找個人來衙門報案就是了……”
許九癡被劉原架着,終于是想起來自己的事了,“大人……我再不跑,你們看到的,就是屍體了。”
“嘶……怎麼石台縣的案子,個個都是吃人的?”
劉原将人一舉掂到車架上坐着,再去看他那條腿。
血肉模糊,難為他剛剛跑過來時,還健步如飛。
羅七素才露不久的笑臉,也沒了,“九哥,這是誰要害你?”
“那個……其實也沒誰……”
許九癡支支吾吾半天,什麼也沒說,念叨着,“你還活着就好,就好……”
任個傻子,也能聽出來。要害他的人,約莫還和羅七素有關。
“還要進村嗎?”劉原問道。
“進。”
九桑鎮在桑林濃密的綠意裡,盡顯春日生機。孩童與婦女都在桑樹旁采着桑葉,準備拿回去喂蠶。
鎮上時常有外人來收布,所以,縣衙的馬車進入時,不算招搖引人注意。
反而是沿街的百姓,都出來吆喝招攬生意,“郎君,要買布嗎?看看我家的,新紡出來的羅,輕便,最适宜夏天了。”
村民也有眼力見,瞧他們騎的是馬,而不是牛驢騾,知道這是大主顧,都一個勁把自己最好的布拿出來。
劉原裝模作樣看了看,應抒弘冷着面沒怎麼說話,直到看到一匹紅羅,“去請……夫人下來看看,是否合心意。”
“啊?”
為了掩人耳目,許九癡也坐到了車廂裡。
“夫人”——移舟顯然比劉原識趣,立刻掀開了小半的車簾,由着劉原扶下馬,款款走去。
那些捧着布的人看夫人衣衫簡樸,但眼前的郎君氣質矜貴,一看就是個富家子,越發嘴甜,“夫人這是要出孝了吧?郎君會心疼人,我家的紅羅,軟和輕便,夏日穿着,透氣不悶人,價格也比外頭商鋪便宜得多……”
移舟略略擡眼去看縣太爺的臉色——領導,這可是你讓我來看的,摸了被強買,那可是你付錢的!
下車的時候,羅七素悄悄告訴過她,“小周,你看看就好,千萬不要花銀子買。紅羅,我能紡,不比外頭的差。咱們不要費這個銀子……”
她才伸手過去,最前頭的那婦人又扶着她手,誇道:“夫人膚色真白,這要是穿了紅羅,可真是要比天上的紅雲赤霞還好看,一匹才一兩銀子,我這兒有八匹,夫人看中,我都能便宜些賣……”
不說價格則罷,一說移舟的手識趣縮了回來,虛空摸了一把,也學着她的聲調恭維道:“這布,顔色是好……就是……郎君一向不愛出挑的色……”
她轉頭,去看付錢人。衙門裡,連胡麻餅都在外面賒賬,這一兩銀子能買多少個餅子了?薅領導羊毛固然要緊,但不能拿鐵飯碗冒險!
誰知,應抒弘低頭去解荷包,“那便先拿一匹。”
一兩白花花的銀子,便這樣遞了過去。
“大……郎……”
移舟一下子便捉住他的手臂,瘋狂眨眼:大人,你有錢,為什麼不給我去買豬肝吃?這個布是好看,那也不能填飽肚子還補充維生素啊!
二人目光交彙,眼波流轉,旁人瞧着,自是郎情妾意,好一對恩愛的夫妻。
那嫂子也是個愛說笑的,“好多布商來鄉下收東西,很少有帶夫人出門的。郎君會疼人……我再送夫人幾尺白绫……”
——可以做帕子,或是裡衣。
這一句話,移舟已經沒有心思聽了。大娘送的這白绫,她都怕等縣太爺回過神來,賜她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