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礬油,是稀硫酸的古名,也是個藥。
要論那裡對綠礬油最了解,自然是藥堂了。
一向是不怎麼笑的人,這會兒又在萬壽堂裡。
移舟面上帶着淡笑,身邊還站着衛英。二女正值妙齡,衣衫簡樸些,也絲毫不影響往來的客人頻頻将目光放在二人身上。
長生和上回一樣,将移舟帶到後院去,“姑娘是要問什麼呢?”
“我便不能過來看病的麼?”
移舟半是玩笑道,目光還停留在角落裡那盆芝蘭上。芝蘭在山野無人問津,開花與否,也不用進到文人墨客的詩詞裡,去當個孤高的主兒。
現如今,安安靜靜呆在民居的角落裡,也自有清香一片,無需俗人介入。
“姑娘要問的綠礬油,店裡也有賣……記檔我讓師弟拿來。”說罷,長生轉身,擡手就讓人去櫃台取賬本來。
諸事做得行雲流水,不問也不辯。
移舟原是找了由頭來。衛英住後衙,和她一個床榻睡覺,又都不是扭捏的性子,洗臉時甚是苦惱指着上頭一個紅點,“鄉鄰還誇我長得好,遇着了姑娘,我都成麻子臉了。”
其實,衛英就是長了顆痘,她也不過雙十年華,正是皮膚油脂分泌最旺盛時。
“平日不要用手去摸它,很快會消下去的。不過——”
不過,這不就有理由來一趟萬壽堂了?
隻是,長生沒給機會,又大大方方介紹着:“綠礬和五倍子、針砂、神曲等配伍,制成丸劑,能治治黃腫脹滿、疳積久痢;或是将青礬在鍋内煅赤後,用米醋拌為末,再用棗肉和丸,可治食勞黃病,就是因飲食勞倦引起的黃疸症狀;或是以綠礬研末後,以豬膽汁和丸,治小兒疳疾,像那些愛食泥土的患兒[1]……”
這些方子,都有一個共同之處,都是内服,量也不多,患者不會大費周折再将明礬提取出來。
“綠礬也可外用,通常将綠礬煅燒後研末,再用适量的香油、米醋,調敷患處[2]……”
像是看透移舟的疑慮,長生邊說,邊将記檔翻頁,上頭記的一條便引起了移舟注意。
“縣衙支取綠礬油三斤?”
“是……每三月都會有。”
長生再将賬本翻到去年的十二月,“來取藥的差大哥說,縣衙要驅蟲,讓師傅給開的綠礬。”
“你們直接給的綠礬油還是石膽?”
“綠礬油。”
“……”
移舟合上賬本,手指無意識在上面的“壽”字停留,更是沉吟一聲,“這點,上回你怎麼沒說?”
“姑娘也沒問,不是麼?”
長生似乎是笑了一聲。青色的長衫随風擺了擺,漾出些輕微的藥香。
衛英在一旁看不明白二人的交鋒。移舟神色也如常,原是該氣一氣,但轉念一想,自己上回來,當真沒問過。
“除去這些,長生大夫可還有别的要同衙門說的?”
“姑娘還在查春香的案子麼?”
春香爛臉的細節,衙門是瞞着的。但礙于石台縣這篩子一樣的衙門,移舟也不清楚能否瞞住長生。
他眼眸微垂,随即又望着東邊的青山,“姑娘别誤會,是昨日看姑娘匆匆路過。萬壽堂在長壽街的盡頭,也就一個太尉廟。”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太尉廟傳言最多的,應該是八須怪魚,這和春香有什麼關系?”
聞言,長生又是一笑,目光落她身後的衛三身上。“衙門裡沒聽說過嗎?”
衛三一摸腦袋,不明所以。長生也沒多賣關子,“春香時常來祭拜太尉。你們看到的那些殘留的香火,大多還是她燒的。”
這下,移舟更是狐疑打量了一下長生,徑直将人逗得拱拱手。“姑娘實在是冤枉了,你看,藥堂裡迎來送往的,我能看到姑娘往太尉廟裡去,自然也能看到别人。”
“長生大夫耳聰目明的,知道她為何去拜嗎?”
“姑娘可真是問倒我了。”
……
長生不知,衛三也不清楚,但是醉香樓還在,以前那些姑娘也有好些在。
雖然都是苦命人,但人陷阱泥潭,背後那雙黑手一推就能成事。好不容易保住命,想再從這泥潭裡爬出去,卻是難了。
即便她們将身上的污泥沖洗幹淨,旁人總會捂着鼻子說她掉過坑,髒得很。
醉香樓反而成了她們最後的栖息地。
鸨母不在,推舉了兩位能幹些的姑娘主事,如今生意照做,隻是再不準像從前那樣欺壓人。
待那一身紅衣進了樓,反倒是攬客的姐妹有些心虛。
“大人是有什麼吩咐嗎?”醉香樓,明面上是交由秋香和冬香在管,但賬本是要交到縣衙去的。
“大人讓我來問幾句話,從前誰和春香比較熟。”
一聽是春香,衆人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怕移舟不信,姐妹們開始輪流解釋着:
“姑娘之前也來過一回,就知道春香性子傲,平日就不和姐妹們來往。”
“對啊……原先大家還算是一樣的人,可她搖身一變成了樓裡的主人,手段比媽媽還狠。”
“大人看過樓裡的名冊就該知道,姐妹們的名,就隻是一個漂亮名,沒了她那就換個人頂上去,光春夏秋冬這四香,都換了好幾人了。”
移舟默默颔首,順着話問道:“春香成了主人,平日會出門嗎?”
“會,不過就是跟客人出去得多。”
“還有去鋪子裡挑些胭脂水粉。”
“她覺着在樓裡挑,容易給掌櫃的糊弄了,都會過去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