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耳心如擂鼓,手指抖了又抖。
不像前兩回隻聽到銅鎖的啪嗒聲,這一次,甚至有輕微的腳步聲在大牢裡回蕩。
同樣沒睡着的,還有厲文淵。他比易耳抖得更厲害。因着上次他蒙着眼辨認的,覺着那兇犯定是自己認得的人,他一個外鄉人,除了縣衙的人,還能認得誰?
縣老爺要抓兇手,也不能不保護他們這些證人吧?
越想,他的心便越涼。自己不過是個牢裡吃白飯的,死了就是死了。案子破了,才是要緊事。
等兇犯殺了自己,縣老爺他們再進來,來一個當場擒獲,自己早魂歸西天了。
如厲文淵想的那樣,大牢的過道幽深駭人,上頭的通風口夜風嗚嗚,透過稀薄的月影,将來人的身影投射在地磚上。
黑靴一擡一放,步伐平穩,一步一步朝着前方行進。
易耳和厲文淵沒等來屠刀,關押在左側牢房的犯人驟然醒了過來。
旁邊正是春香和老鸨帶過的,也不知是不是二人死得冤,還是大牢裡積攢了太多魂魄,後背總是涼飕飕的。
又是一陣鐵鍊的叮鈴聲,銅鎖啪嗒,才在稻草堆正掀開眼皮的人,沒來得及呼救,便被一雙大掌捂住了嘴,而後更是一股重力壓來。
他瞳孔放大,兩隻腳胡亂蹬着,借着稀薄的燈光,才看清了上、面壓着的人。
“是你……”
然而,那人已經摸了預備好的布條,就往他脖子套去。
沒等繼續使力,昏暗的大牢裡忽然亮光大作,也傳來了陣陣急促的腳步聲。
蒙面的漢子意識到不對,撤了手轉身就要逃,可牢門砰的一聲關上,門外隻是一個身着囚服的人,眨眼間,鎖頭已經合上。
兇犯還下意識往腰間一瞄。
鑰匙還在。
殊不知,站着的,正是方才惴惴不安的易耳。這會兒,他又哈着腰邀功。
“大人,你看,他被鎖住了,跑不了了。”
劉原開路走在最前面,後面便是應抒弘。他隻目光一掃,易耳腳下的鐐铐早不見了蹤影。
他倒是乖覺,繃着臉還擠着幾分笑,好似在催應抒弘辦正事,不急着辦他。
應抒弘也是此意,上前去看被易耳反手鎖住的人。
“你平日不聲不響,倒是沒想到是你。”
裡頭反被八胡子壓制在身底下的人,已經被扯下了黑布,不是巴山。
正是送飯的洪阿達。他做雜役多一些,又負責給犯人送飯,借着送飯的機會殺人,似乎名正言順。
八胡子整個人壓在他身上,扇了一巴掌,又啐道:“你家遭荒逃難來了石台縣,還是我給了你一口粥吃,後來又拉扯着你進了縣衙做事……你個爛心肝的,縣衙的差事多搶手,他們塞了多少錢,請我吃了多少次酒,我都給你留了……”
念着二人的過往和情分,洪阿達都冷着一張面,不做辯駁。
怕二人再動起手來,劉原看了眼易耳,示意他開鎖,誰知,他會藏拙,已經躲在了衛三後面。
劉原也隻是嘿笑一聲,拿了鑰匙,将二人都拿下。
審訊也連夜進行了。
動靜鬧這麼大,别說是犯人了,就連移舟和衛英也過來了。
縱是她主持家事,也沒見過這樣辦差駭人的場景。
移舟扶着她的手,就在值房裡等着。
而裡頭,應抒弘正在攻心,“你或是沒想明白,本官怎會去的那樣巧?”
洪阿達和八胡子一樣不說話,不過,不像八胡子那樣得意,微微垂着腦袋,手指也摳着那把爛椅的毛刺。
“你家是外鄉人,在衙門裡也沒幾個相熟的,又一直負責大牢那邊的瑣事。不想還有閑心去太尉廟拜神。”
一聽“太尉廟”,洪阿達的肩膀瑟縮了一下,不過又極快恢複正常,繼續摳着椅子的木絲。
而劉原更是将那雙沾了黃泥的靴子拿過去,洪阿達盯着靴底的黃泥,嘴唇動了動,不過還是沒說話,直把劉原給氣樂了。“你就是想說,這泥土有什麼稀奇的?那就錯了,我的鼻子,那是頂靈驗的,你這靴子,除了沾上黃泥,還沾了些香灰。那些香灰,和太尉廟香爐裡的一樣,都帶着些異香。”
……
移舟人在外面,也在思索着案子是否還遺漏了其它的線索,直到劉原喜滋滋從裡頭出來,迫不及待和她邀功道:“小周,沒想到吧,那次去尋你們,倒回來的香灰,成了破案的關鍵了。”
“香灰?”移舟往裡探頭,不過靜悄悄的。
“嗯,大人說太尉廟後有大樹,陰涼濕滑,一旦踏足,便會留下蛛絲馬迹,便讓我去查衆人的靴子。可巧,就查到了他的……嘿,你說,這王八蛋,我們來了這麼久,也沒聽他說句話,倒是能犯這麼大的案……”
衛英也暗暗舒了口氣,犯人抓住就好。等縣衙的事情一了,就能查查家裡。
劉原像是隻腹蟲,一轉眼珠子便對她的心思了然,當即笑道:“還有衛姐姐家裡那個竊肉小賊,回頭我一并給你抓住。”
“多謝大人了……”
“客氣客氣……”
劉原隻是出來巡視一圈,看衆人相安無事,便又入内了。
而裡頭的問話,還在繼續,隻是和他出去前,大相徑庭。
“大牢每三日添的青菜粥,下了有毒的三葉藜蘆,可巧,太尉廟那邊就長着一大片。當然,石台縣有不少地方也有,可你的靴子還沾着太尉廟獨有的香灰,今晚又偷偷潛入大牢要殺八胡子,你說,殺害春香和鸨母的兇手,除了你,還能是誰?”
應抒弘不緊不慢敲着桌面,這一下下地,像廟裡偶爾才會響起來的木魚聲。
洪阿達嘴唇翕動,最終還是吐了一句:“我沒殺她。”
“誰?”
“……春香。”洪阿達舔了舔嘴唇,又不說話了。
審訊,便和那河堤是一樣的,若是牢固的,任洪水如何翻湧都無事,可開了一個口子,再想合上,便沒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