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霁險些把手中空了的碗甩出去。
他好些會兒才道:“你在胡說什麼!”
兩人對視。
那雙眼睛極其明亮透徹,仿佛穿過皮相,将他所有隐藏的心思看透。
溫霁鎮定下來。
這人知道些内情,但知道多少?
他卸下些許僞裝,稚嫩的臉上是不符合年齡的成熟,自嘲:“祖父已經去世半個月,我除了得到些半真半假的消息,連梁國都出不去。”
姜來整理衣袖,在一旁坐下,窗影打下一片陰影,笑道:“這些不需要你擔心,我能找到你,自然是有些把握。”
溫霁:“你能把我送出梁國?”
姜來作出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反問道:“你先告訴我,為什麼要裝成乞丐?”
溫霁漆黑的眸子轉了轉,似乎在評定她是否可信,最終張口:“我得到祖父去世的消息,便想回到卞國,但有一批人在阻止我出城,為了護我性命,身邊的人都死了,我隻能裝成乞丐避開。”
“怪不得你一直髒兮兮的。”姜來皺眉,“可你年歲在這,若是想要尋到也簡單得很,隻沿着街道,抓着半大小孩,一個個比對就行了……”
“他們隻是開頭兩日緊些,一個星期後就松懈了,又恰好城門打開,流民闖入,我就隐身其中。”
“這倒是奇怪。”
梁國誰得知了消息,阻止他回去?
又為何不上心,若真心想要尋人,這半大點城,還總是封着,挨家挨戶,不超過一個月也就把人挖出來了。
姜來道:“但無論如何,對我們而言是好事。”
溫霁聽到“我們”,眸光閃了閃:“那你呢?為何出現在此?”
問來曆?
還好有準備。
姜來面不改色把原先的說辭又重複了一遍。
溫霁嘴角扯了扯:“所以我是你的天命?”
“對,”姜來不知道從哪裡拽出一個算盤,像是一個神棍子,柔聲細語道:“如今話也是說明白了,你沒錢沒勢,而我有錢有本事,要不要合作一下?”
“怎麼合作?”
姜來把脖子上的一個銅闆摘下來,推出去:“我借你一個銅闆,日後你還我千兩黃金。”
溫霁:“……”
“自然不隻這一個銅闆,還有我。”姜來墨發垂下,神情坦蕩,頗有高人的架勢,“你得我相助,勝過千金萬兩,這是極劃算的一筆買賣。”
溫霁皺眉:“如果我還不起呢?”
“傻孩子,說什麼喪氣話,”姜來溫柔道,“有我在,有朝一日,你萬兩黃金也是能輕易得的。”
原來是為了謀财。
溫霁心生厭倦,卻不顯于外。
眼下身邊沒有一個人,這神棍又知曉了自己身份,放在身邊,也算是有點價值。
他伸手覆蓋在銅币上,點頭:“好。”
姜來喜笑顔開,又摸出一張紙來,吹了吹,放在他跟前:“來,我們一塊按個手指。”
溫霁按下,面無表情地用一塊破布,擦着自己手上的紅印。
他擡頭:“如今我是不是你的主公?”
姜來愣了下,解釋道:“自然不是,你借了我的錢,最後要還錢的。不過……不過也算是吧,為了能順利拿到這千兩黃金,我會竭盡全力助你。”
溫霁并未糾結這些,直言道:“我要立刻回卞國。”
姜來:“當然!這是最要緊的。”
姜來把人诓騙到手,洋洋得意,正想着如何把人送回去,倒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來:“你身上多出來的其他傷口是怎麼回事?”
原來換衣服時候,他背部又有幾片紅腫,不像是鞭傷。
溫霁垂下頭,有些冷漠:“不關你的事。”
姜來皺眉:“我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你的身子不是你一個人的,怎麼不關我的事?”
她伸手點了下他的額頭:“誰欺負了你,我幫你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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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東二街包子店的兒子!
一個小霸王,叔叔在官府中做衙役,有幾分背景,做事就荒唐得沒分寸。
此人年歲不大,卻吃得極其壯實,身上的贅肉一層一層,眼睛擠成了一條小縫。他穿着不合身的絲綢,學着貴人的模樣,逗貓逗狗似的朝着角落裡的乞丐扔包子,看着他們争奪,便哈哈大笑。
有不順心,就撿起一塊石頭砸旁人。
稍微尋常點的人家,他能收斂些,但面對這些髒兮兮的流民,就毫無顧忌。
溫霁那日酒樓底下被抽鞭子,被這小霸王撞見。
他癡迷地躲在角落裡看起來。
後來帶一群人便滿大街抓着溫霁不放,抽他打他。
姜來聽着,冷笑。
梁國從上到下風氣不正,連小小的一個衙役家屬都能這般跋扈自恣。
這是整個國家都要完蛋的節奏!
她垂眼看向溫霁,發現他也在看她。
這人自幼在梁國長大,不會長歪了吧?
姜來連忙道:“這種行為是不對的!克己複禮為仁,他這樣放肆自己言行和欲望,遲早帶來災禍,往後也沒有什麼前途,你可不能學他!”
溫霁長睫掀起,定定地望着她,突然問道:“你讀過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