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下周的運動會,你要參加什麼項目?“
在背地裡暗搓搓的較量不是阿斯蘭的性格,他還是更想以正當的手段同對方一較高下。
雖然阿斯蘭自己也很清楚,即便他赢了運動會的競技項目,他糾結的内心也不會突然好轉。
隻是他想确認一下,自己同眼前這個看上去毫無威脅的自然人,究竟有着多大的差距。比起自然人,有些事情是隻有調整人才能做到的。阿斯蘭這麼想着,殊不知自己早陷入了毫無意義的自證陷阱。
“3千米的障礙跑。阿斯蘭你呢?“
對方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目的,反而露出了“你終于願意主動和我說話“的興奮表情,甚至原本就燦爛的笑容還放大了幾分。
真是個奇怪的自然人,可能他心裡就完全沒有競争意識吧?阿斯蘭的内心這麼想着,卻沒有想象中的反感,反而覺得莫名有些可愛。
“那麼,下周的賽場上見吧。“得到了對方答案的阿斯蘭離開了跑道邁向下一個項目測試點,嘴角上揚。
除卻初中和伊薩克那些毫無意義的較量之外(大多數都是對方硬拉着自己的比試),阿斯蘭很少同人競争,因為沒有意義。他想要超越的永遠是過去不夠成熟的自己,不論是成績的進步還是技術的提升,他所追求的永遠不是第一,而是更好本身。他做得還不夠。
但對于眼前這個基拉所信賴且交好的,莫名其妙會對他人釋放善意又沒有任何距離感的金發自然人,阿斯蘭認為還是有必要通過正式“決鬥”讓他意識到調整人和自然人的差距。
調整人與自然人是不一樣的,調整人擁有着更大的天賦與能力,就該背負起更重要的使命和責任不是嗎?起碼應該讓基拉認識到這樣悠閑度日不行。
但阿斯蘭的内心不想承認的是,在那個自然人如同太陽一般溫暖的笑容和眼眸注視下,他也會有——這樣就足夠了,隻要見到這樣的笑容就足夠了的妥協想法而不求上進,甚至懷疑其自己一直深信不疑的事物是否真的有價值。
畢竟,那個金發的自然人完全不在意他那引以為豪的,調整人的天賦,在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中,沒有調整人和自然人的區别。
這一定是因為他還沒有切身認識到不可逾越的差距!
在下周的運動會上,他會用實力告訴對方這一點。阿斯蘭這麼想着,沒有意識到自己糾結的内心,其實隻是希望獲得對方對于自己身為調整人的認同。
總感覺他好像特别期待運動會,這點和基拉還真是不一樣啊……原以為調整人因為天賦過人,對于體育運動沒有多大興趣的卡嘉莉呆呆地望着阿斯蘭遠去的背影。
“不過……和阿斯蘭比障礙跑,能跑得過就怪了……“看着那個身着紅色運動服的身影穿梭在碩大的操場,從小便擅長運動的卡嘉莉第一次想要退縮。縱使她是個不太會讀空氣的人,但是從剛才那個被譽為A班精英藍發調整人的寥寥幾句發言中,她聞到了下戰書的味道。
她才沒有自命不凡到覺得自己能和調整人抗争,即便喜歡體育運動,她在初中時期的測試成績也沒有高過朱莉她們,雖然和基拉比的确有一戰的可能性……
基拉明明說自己的青梅竹馬是個成熟穩重的人,這麼一看也還是像個小孩子般幼稚……
不管是調整人還是男性,自己都不可能跑得過吧?
嘛,算了……估計隻是想較量,他想要比賽的話我也樂意奉陪。
有一點阿斯蘭猜得沒錯,矮小的金發自然人卡嘉莉,的确不怎麼在意自然人和調整人那懸殊的生理差異,甚至完全不在乎競技體育的輸赢和成績,隻是享受其過程。
“不過話說回來,男生也可以報3千米的障礙跑嗎?“卡嘉莉好奇地望着米莉,自己早就瞥見了對方,但她直到阿斯蘭走後才敢靠近。
“真要說的話,障礙跑本身就是以班級為單位的小組比賽,參賽者有男有女很正常啦。”米莉擺擺手解釋道。
除卻不久前才轉校過來的卡嘉莉,大多數自然人都和調整人保持着距離。與歧視不同,是對于大部分人來說,這仿佛是如同種族和國籍一樣自然而然的劃分。
察覺到A班那個超級自律的調整人阿斯蘭·薩拉離開,米麗才敢悄然來到卡嘉莉身旁。她本人倒不是因為什麼種族偏見,隻是感覺在那種超級精英面前,下意識會有些不自在:“不過聽上去他好像是因為你參加比賽才打算去參加那個障礙跑的。卡嘉莉,你做了什麼嗎?”
讓那個阿斯蘭·薩拉下戰書,米莉對于卡嘉莉的欽佩指數又高了。
“沒有,我們隻是一起吃了頓午飯……我以為這個障礙跑隻有女生能報名啊?”突然意識到自己被騙了,卡嘉莉猛地回頭看向慫恿她參賽的罪魁禍首,“米莉不是你說C班沒什麼女生報名,所以讓我去報名的嗎?”
“有一說一,我是真的覺得卡嘉莉你的速度比我們班很多男生跑得都快。”米麗毫無愧疚之心,眼神也是坦坦蕩蕩,“起碼肯定比基拉要快!“
說實話,米莉自己也沒想到A班的調整人精英們會對一場學校運動會這麼在意,她還以為調整人們整天都在想着攻克高新技術難題,勇攀人類高峰呢。想到這裡,一個吊兒郎當的高大身影浮現在腦海,仿佛下一秒就會輕浮地邀請自己去約會,米莉覺得自己對于調整人的看法也得因人而異重新調整,調整人之間的差異也太大了。
“基拉他是A班的,而且他腳都崴了肯定不能參加運動會的啊。”回想起前幾日從雁田阿姨那兒聽到的消息,卡嘉莉有些擔心,卻總是見不到他的身影。這兩天基拉總會莫名其妙地避開她,“也不知道他的腳傷得怎麼樣了,最近都見不到他,剛剛總感覺聽到了他的聲音。“
“真可惜,如果基拉參加比賽的話,說不定這是唯一一個自然人能夠戰勝調整人的項目。“米莉擺了擺手,還是決定不把基拉初中三年裝病逃運動會的光彩過去告訴卡嘉莉了。
“既然基拉不能參加比賽,那我就連帶着基拉的份一起努力好了!“
“說不定這次運動會,卡嘉莉你真的能赢過那些調整人女生呢。“
彼時在操場上交談的兩位少女誰也不會意識到,下周的運動會上,那位A班年級第一的調整人精英,會真的将眼前這位活潑的金發自然人女性視為競技場上必須戰勝的對手,全力以赴。
?
06
阿斯蘭料想的沒錯,自然人和調整人的生理差距,那條名為天賦的橫溝,命中注定。
可是這份意料之中的勝利果實,并不如他想得那麼香甜,反而灼傷了他自己。
他不過是個靠着基因天賦和能力優勢的卑劣小人而已。
順理成章的,校運會的大多數項目,冠軍都被A班攬獲,僅有少部分個人賽事以及A班不屑于參加的團體比賽,才能看到其他班級踴躍的身影。
阿斯蘭代表A班站在領獎台上,接受着理事長的褒獎與獎杯,如雷鳴般的掌聲席卷而來,四周一片贊佩與傾慕的眼神,可他卻感受到了一股無力感。
這種不惜一切代價所獲得的認可,并沒有他想象得那般美好,反而充滿了罪惡感。
回憶起那項以班級為單位的3000米障礙跑上,他奄奄一息的樣子。阿斯蘭幾乎下一秒就要扔下獎杯從被無數目光包圍的領獎台上落荒而逃,逃到建築物後沒有人關注的那個狹小角落,去看看那個因為他的緣故而受傷的自然人現在究竟怎麼樣了。
但教養讓他隻能保持着A班調整人代表的尊嚴,隻能無奈地等待着這場喧嚣結束,接受這場名為嘉獎的内心審判。
到達3000米障礙跑的終點後,阿斯蘭甚至沒有表現出體力消耗的氣喘,仿佛3千米的障礙跑對他而言隻是散步般簡單。他整理了下運動服環顧四周,除卻記錄成績的裁判員之外,一位參賽選手也沒有,就連A班的隊友也還在跑道上與地面的海綿球掙紮着。
這應該是壓倒性的勝利了吧,真不愧是A班的精英啊!在舒展身體登記成績的時候,他察覺到一旁B班的紅發少女打量着自己的目光,一股不自在像雞皮疙瘩一樣令他不适。
真正的精英才不會幼稚到為了向一個自然人證明自己做到這種程度。
而且……他也遠不能稱之為精英。在壓倒性得獲得勝利之後,他反而認清了自己的弱小。
在恢複心律的等待中,隊友們和B班的參賽選手也陸續到達了終點。
即便是團體賽,他的優秀成績還是成為了A班的長闆,幾乎沒有反轉的餘地。
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調整人和自然人的生理差距從一出生就決定了。他的理性這麼說,内心卻有些焦慮為何到現在還沒有看到那個身着綠色運動服的金發身影。
太慢了……不是居高臨下對于對手的嘲諷,而是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等待着見到對方的期待。
隻可惜,他等來的第一個身着綠色運動服的參賽選手不是他,第二個、第三個也不是。
就隻有這點水平嗎?不過也沒有辦法,判斷能力也是競技的一環…….在最後一關障礙通道的選擇上,他将對方引導去了最為耗時的道路,布滿了尖銳的石子和沙礫,以自己的行動軌迹為誘餌。他有自信在最艱難的道路上也能保持最佳成績,便運用了他認為合理的策略。
如果是頭腦冷靜地進行判斷,絕對不會盲目跟着他選擇這樣一條道路,但——
那個人卻義無反顧地跟了上來。
阿斯蘭等待着,直到參賽選手們逐個到達,那個矮小的金發自然人才以最後一名的身份,一瘸一拐地到達終點。左臂和右腿的運動服被撸至關節處,露出淤青和夾雜着石子的傷口,他拒絕了裁判的攙扶,執意要完成自己的比賽。
——“卡嘉莉!你沒事吧,你流了好多血!“
——“沒事沒事,隻是摔了一跤,我去醫務室包紮一下吧。不好意思,我拖後腿了……“
看到那個金發的自然人被同伴攙扶着從自己身側經過時,阿斯蘭腦海裡一片空白,連較好的聽力都沒能聽清耳旁的嘈雜。
沒有向對方證明了自己身為調整人更加優秀的驕傲,
也沒有作為勝利者面向失敗者的快感,
隻有一陣控制不住的心慌。
他都做了些什麼啊…….
對方是真心在對待這場比賽,而自己不過是打着比賽的名頭,想要擊垮他,逼迫他承認自己遠不如調整人罷了。陰暗的内心昭然若揭,阿斯蘭頓時感受到了自己的幼稚。
表彰儀式結束後不久,阿斯蘭快步避開人群,朝着建築物後方那個寂靜的角落走去。
校醫務室的房間靜悄悄的,隻能隐約聽到紗布摩擦皮膚和呼痛的呻吟聲,阿斯蘭駐足在門口,認為自己很有必要向自己幼稚的行徑表示歉意。
天賦和能力不該成為傲慢的資本,真正屬于調整人的驕傲也遠不是證明自己比自然人要優秀那麼渺小。
右手慢慢搭上門把手,阿斯蘭做足了心理建設才猶豫着打開那扇揭示着他内心不看的門,思索着對方那雙帶着光彩的琥珀色眸子會不會在聽完自己的忏悔後黯淡下來。
他并不害怕承認自己的錯誤,承認自己的弱小和幼稚,他隻是害怕見不到那雙真摯的眼眸和對他露出的燦爛笑容徹底消失罷了。
隻可惜,門那頭的現實與他想象得截然不同——
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窗,在丁達爾效應的加成下如同新娘的頭紗般披在獨自一人包紮的金發身影身上。
她将淡綠色的長袖運動服外套脫去,将印着名字的體恤衫袖口拉下,隐約能看到黃綠色的運動内衣,隻為更好地纏繞左臂上的繃帶;右側膝蓋的傷口已經被處理完畢,纖細的腳踝同白皙的大腿第一次完整地出現他面前。
還沒有來得及等他剖析自己自我反省,阿斯蘭反而被對方的坦誠相待給吓了一大跳。
少女在聽到開門聲後慢慢擡起頭,望見來者是他後,後知後覺地大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