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這一切都太快了,我們都應該冷靜地思考一下,然後再做決定。”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阿斯蘭的第一反應是欣慰。要知道本科的時候,卡嘉莉對于一竅不通的知識點,都是他說什麼就傻乎乎地相信。但現在的猶豫證明,她已經有了獨當一面的思考能力并學會了冷靜判斷,雖然用在這個地方令他心情複雜。
“好,如果你有任何想要補充的部分,我們可以随時在協議上進行修改。”說實話,阿斯蘭并不理解卡嘉莉在猶豫什麼,但他推測和2年前奧布經曆的内部股東意見分歧有關系,于是他選擇了退讓,不讓卡嘉莉為難:“但是,期限是這個月月底,你不會反對的吧?”
2年間都缺乏溝通的情況下,想要通過突入其來的意外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是不現實的,這段緩沖的時間也剛好是個機會,讓他了解卡嘉莉究竟在擔憂些什麼。
“我會趁着這段時間去和公司員工溝通一下,這樣就能把可能受到的影響降到最低。”卡嘉莉小心翼翼地闡述着自己的觀點,就像大學時期面試的模拟答題,“你這邊有什麼需要我配合做的輿論公關嗎?比如公開交往史一類的。”
“公開交往史?”有一說一,這個阿斯蘭的确很感興趣,“你指什麼?”
“指把我們大學時期交往的事實說出來,這樣輿論就不會導向對你不利的方向,不對嗎?”卡嘉莉的表情顯得很迷惑,“而且你在奧布實習過,雖然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但聽說你繼任PLANT執行總裁的時候,有人拿這件事刁難你。公開交往史的話,起碼後續和平分手……”
“我明白了。”阿斯蘭打斷了他并不想繼續聽到,也不可能發生的設想,“卡嘉莉,你一直在擔憂奧布和PLANT的輿論問題,那麼你自己呢?”
“我自己?”
“你剛剛不是說,婚姻應該是和真正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在一起。那麼面對這場婚姻,你又是怎麼想的呢?”琥珀色的瞳孔與一直凝望着自己的祖母綠眼眸焦點重合,卻又以極快的速度瞥向了别處,卡嘉莉用不滿的語氣反駁道:“這句話我問你也是一樣的吧?這麼急迫就為婚前協議做好了準備,那麼你又是怎麼想的呢?阿斯蘭,你真的想要結婚嗎?在這種情況下選擇婚姻真的好嗎?”
被她看出來了……嗎?不,她沒看出來。
阿斯蘭看着卡嘉莉鼓起來的腮幫子,内心感慨着為何對方總在奇怪的地方這麼敏感。
“這個問題是我先問的,是不是應該由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呢?”他隐約猜到了卡嘉莉想從自己這裡得到某些肯定,就連語氣也變得輕快了起來,“你在擔憂些什麼呢?如果把奧布和PLANT的輿論問題都解決好了,你就願意和我結婚嗎?”
“說實話……我并不知道,我隻是覺得,我還沒有準備好。”
細細想來,從2年前烏茲米先生的驟然離世開始,卡嘉莉的人生就像是被人推着前進。被動地知曉了自己還有一個雙胞胎血親;被動地繼承了奧布的股份……以及被他半騙半哄着即将邁入婚姻的殿堂,隻可惜最後這一步她好像察覺到了,居然還在掙紮着反抗,啧……
“話說,為什麼你看上去這麼期待結婚的樣子啊……”卡嘉莉扭過頭來,捕捉到了能夠推翻棋局的盲點,但很可惜她好像沒能真正理解,反而有些生氣:“阿斯蘭你才是,你真的知道結婚意味着什麼嘛?”被那雙不會撒謊的琥珀色瞳孔盯着,他陷入了一陣心虛,導緻連本以為堅定的回應都沒能好好說出口——他就是很想結婚,想和對方在一起。
我是不是逼得太緊了?這樣生米煮成熟飯會不會不是一種好的決策?
鮮少在辦公室裡發呆的阿斯蘭,正凝視着桌上的咖啡杯走神。
一周前的談話終結于卡嘉莉的惱羞成怒,并且在他被對方掃地出門的同時,卡嘉莉也拉黑了他的社交聯絡方式,美其名曰彼此冷靜下來好好思考。
結婚意味着什麼……意味着成立家庭,而家庭又意味着什麼……
隻想着用法律協議彌補和戀人兩年間空白的阿斯蘭,第一次靜下心來思考這個問題。
平心而論,他對于結婚的憂慮遠沒有對于迎接新生命來得緊張,雖然他将其視為一種策略,但他真正想要的,不過是一次與戀人再訴衷腸的機會。
快兩個月前的那次合作談判上,他對于奧布方提出的拟定合同無比挑刺的表現,雖然在卡嘉莉看來是對她自身能力不夠成熟的批判,但隻有阿斯蘭自己清楚,那其實是他的失态。
是因為他不想見到卡嘉莉那副公事公辦的客套語氣,和小心翼翼的溝通模式,于是用合同裡的漏洞作為幌子,發洩自己的不滿罷了。
真正不夠成熟的人,是他。
是他無法從被戀人擱置的過去中走出來,無數次在内心懷念着回到過去,卻又割舍不了内心的自尊,于是想了這麼一通馊主意來逼迫戀人就範,仿佛這樣就能掩蓋自己的不成熟。
卡嘉莉說得沒錯,是他沒有想好成立家庭究竟意味着什麼,抱着如此幼稚又不負責任的心态,是沒有辦法成為一名合格的父親的。
也許,他應該趁着彼此冷靜的這段時間裡,去找父親聊聊。
阿斯蘭的腦海中閃過父親嚴肅的表情和對他而言極為遙遠的背影,自從學生時期母親意外過世以來,他也在逃避着與父親的溝通。就連兩年前父親被董事會罷免的時候,他也沒能和父親進行交流,問問父親究竟在想些什麼。
他過強的自尊心,應該是遺傳自父親吧,但一直倔強着不肯低頭的話,有着血脈聯系的親人都會漸行漸遠,更别提戀人了。
——還有機會的。你還有機會和父親好好聊聊,這次一定能說服他,不是嗎?
如今,已經沒有說服父親改變PLANT決策的必要了,但在未來的人生道路上,阿斯蘭還是想獲得家人的認可。而且,一想到卡嘉莉已經沒有可以溝通的長輩在,而自己還有着能夠排憂解難和分享喜悅的親人在,他就覺得自己所謂的自尊心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
與父親好好溝通自己的未來,再坦率地向卡嘉莉傳遞出自己的想法,阿斯蘭這麼想着,打開了因沉默過久而陷入睡眠的筆記本電腦,卻又在下一秒蓋上了屏幕,整個人變得神經緊繃了起來。
但如果,卡嘉莉一直回避婚姻問題不是因為他沒有坦率地說明自己的意圖,而是真的不想同他再有任何瓜葛,甚至有了新的交往對象……那他該怎麼辦呢?
阿斯蘭雖然肯定卡嘉莉不會對那個被奧布董事會除名的小醜有任何想法,但在此期間如果出現了别的人物,比如那個什麼留學歸來的托亞就很可疑……畢竟他們中間有着空白的兩年,他對自己在戀人心中的地位,可以說是毫無自信,一切都很難下決斷。
一秒前還想着周末去告訴父親自己即将與戀人組建新家庭的阿斯蘭,下一秒就陷入極其糾結的心境之中。方才寬慰自己坦誠與戀人溝通的反省,刹那間再度變成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證領了的決絕,阿斯蘭再度打開了辦公電腦,點開的不是内部郵件系統,而是他幾乎沒用過幾次的OA系統,向人事及董事會遞交了一份申明表後,順便抄送給了研發部門的同事。
幾乎是在一分鐘不到的時間裡,連續不斷的消息提示音便轟炸了他的郵箱。
果不其然,比起人事部門的備份和董事會的批複,最先對申明表作出強烈回應的反而是某幾位他從學生時代便早已熟悉的同事,且回信郵件的字裡行間絲毫沒有恭喜的意味,反而充斥着對他毫無責任心的指責和道德的批判。
——你丫是不是故意在新服務器即将上線的時候開溜?還找這麼個借口,誰請婚假要足足一個月?到時候程序跑不過來怎麼辦!
撇了一眼跳出的信件彈窗,在簡單略讀内容,明确其中沒有任何有效信息後,阿斯蘭選擇了無視,但還是友好地回應了一句:請假期間程序運作的一切問題均交由玖爾副部長負責。
——下個月就請婚假,還請一個月,你認真的嘛?之前也沒聽你說過談對象的事兒,我還以為你三十歲之前都要和工作談戀愛呢……話說,你不會是搞出私生子了吧?
一向作風輕浮到他有些看不慣的某位同僚,這次居然莫名其妙猜中了事情的真相。不想承認自己惱羞成怒的阿斯蘭選擇郵件提醒公開摸魚的埃爾夫曼同志好好工作,不然他就把對方多次無故早退的證據交給人事部門公事公辦。
經過一個小時看似不在意實則心急如焚的等待,PLANT集團現任執行總裁阿斯蘭·薩拉終于等到了董事會的批複許可和人事部門發來的婚假、産假詳細事宜,并開始全身心投入新程序的推進工作中。
夜幕降臨,公司的燈光逐漸淡去,阿斯蘭準備關閉内部郵件系統時,收到了位于大洋彼岸分公司舊友尼科爾的郵件,才意識到他已經加班到了夜晚九點。
——恭喜新婚,祝百年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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