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客人颔首:“那便各來一份吧,麻煩你了。”
少年應聲而去,又很快回來,把兩碟精緻的糕點擺在了亦绯天面前。
“客人慢用。”
“等等,”紅衣客人笑着道,“小兄弟,我看你很合眼緣,一個人聽書也怪無聊的,能不能陪我坐坐?”
“這……”少年有些為難。
“一刻鐘一片金葉子,怎樣?”亦绯天撐起手,笑着看他,“我猜,你的店主也不會跟錢過不去吧?”
少年果然果斷坐了下來。
一刻鐘一片金葉子,傻了才不幹。
紅衣客人輕輕笑了幾聲。
對方依舊沒有要喝“大漠孤雁圖”的意思,問他他便說,隻愛泡不愛喝,紅衣客人便又給他倒了盞清茶,也就是所謂的“漱口茶”。
少年看了一眼,沒有拒絕,很禮貌地道了謝,跟他一起坐着聽說書。
今日這說書先生不知從哪來的,雖然内容有點不雅,但故事卻說得跌宕起伏、妙趣橫生,不少賓客都聽得哈哈大笑。少年見旁邊客人安安靜靜聽着,沒有說話的意思,就也沒說話了。
他聽得入了迷,一場終了,衆賓客喝彩:“好!”不少人往說書人面前的扇形盤子裡砸錢,差錢的讀書人扔了些銅闆,不差錢的往裡扔什麼的都有——金葉子銀葉子扳指玉佩,随身帶的都能扔。也真是名副其實的闊綽。
那邊說書人喜笑顔開地收了錢道了謝,散場了,這邊少年才從故事裡反應過來,不由歎道:“流雲大陸……可真令人心馳神往啊。”
對方沒有應聲。
少年擡頭一看,人不知何時沒影了,桌上放零散放着幾枚金葉子。
人走了無所謂,錢付了就好。
少年端起已然涼掉的茶,忽然一愣。
那盞清茶裡,飄着一瓣桃花。
“這仙尊平日裡沒個正形,但又是真的好看,相傳他不論到哪都是一幅絕美畫卷。他來臨凡間時,時常會降有滿天花雨,伴有清風,紅衣墨發絲帶飄飄,有人說笑他若是收斂一點更像管理人間的愛神。”
微風吹拂,花在清淺的茶裡輕輕飄浮、蕩漾。
剛剛聽的故事言猶在耳,少年有些不可思議。
片刻,他拈起了那瓣桃花。
***
卻說那紅衣人正是绯聞主角,玉挽仙尊,大名亦绯天。
亦绯天方才聽了半晌自己的“秘事”,聽到最後說司命長老因他頑皮而死,他又罔顧人倫,帶着師兄私奔了,感覺腦袋簡直要冒煙。
眼見即将散場,他先一步溜至後門,抱着手臂悠哉悠哉地等。
說書的摸着錢袋,喜笑顔開走過來,剛挨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下撂倒。
亦绯天毫不客氣地一腳踩上去,居高臨下地看着那說書人,語氣淡淡:“東西呢?”
說書人吓了一跳,眨眨眼睛,很是無辜:“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亦绯天幾乎快要笑出來:“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你今日這一出,唱得挺好啊,嗯?”
“嘿嘿,”見他都點明了,說書人也不裝了,“那是我們閣主大人送您的禮物,您喜歡嗎?”
亦绯天沒理會那句喜不喜歡,腳下隐隐發力:“閣主?鎖雲閣?”
對方賤兮兮地笑,亦绯天就當他是默認了。
這事不好辦。
鎖雲閣是近十年剛興起的魔教,信奉“深淵”,發展迅猛,教徒衆多,坐擁黃金地段,凡人也有不少信奉的。這樣一個組織能快速發展到現今的規模,究其原因正是鎖雲閣閣主。
鎖雲閣閣主塵無咎,即這世上名頭最大的那位魔尊,據說都活了幾千年了,實力深不可測,衆仙門沒事都不敢惹他。好在這魔頭也不惹事,正道、魔道、凡人三者在當今說得上和平發展和睦共處。
但還是棘手。
按理說鎖雲閣跟亦绯天缭雲峰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亦绯天卻一向覺得鎖雲閣即使不是個魔教也邪門得很,跟它搭上關系的總不是什麼好事,更何況對方還偷了自家神器。
亦绯天邊想邊移開他金貴的靴子,有些嫌髒。
剛移開一隻髒兮兮的手就握住了他的靴子。
“……”
這雙靴子不能要了。
問是不用問了,他一眼就看得出流雲書不在那說書人身上。好歹也是流雲大陸最權威的神器——能逆天改命的那種,就算是塵無咎也得供着那糟心玩意兒,絕不可能給一個不惹眼的小喽啰。
可是他要怎麼拿回來呢?對方盜都盜去了,還能好心給他還回來不成?
念畢,身形消失在原地。
流雲宮主峰。
“绯師叔。”
“師叔好。”
兩個弟子跟亦绯天打個照面,連忙跑了,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人間有盛名,天上有耳聞。
亦绯天歎了口氣,也不為難那些見着他都繞道走的弟子們了,直接飛身而上。
他二十年沒來主峰了,可以的話,這次也不是很想來。
主峰名與門派名一緻,叫流雲宮——凡人添個仙字,坐落于空中大陸“流雲大陸”的中心偏南方,遠遠望去祥光萬丈、仙氣缭繞——隻有很微小的一部分是真的,其他都是人捏的,什麼白雲祥瑞、飛禽走獸,都是假的。
他可不是當初那個孩子那麼好騙了。住假宮殿不如住真山水,原司命長老仙去後他就自請搬到了缭雲峰。
掌門和長老們也不是很喜歡他,主要這人長大後變了個人似的,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找他們向來隻有壞事沒有好事,壞事還棘手得要命。尤其掌門,一看到他那張明豔的笑臉就心塞不打一處來。
剛剛還在談笑風生的掌門一下子不笑了,閉嘴看着這祖宗一步一步走近,感覺心口又開始疼了起來:“玉挽仙尊,你怎麼過來了?”
旁邊的弟子一看他來,連忙抽了個椅子出來,擺上茶盞,亦绯天毫不客氣地坐下,雲淡風輕地接過茶盞,朝那弟子微微颔首:“有點事,需要跟掌門請示一下。”
亦绯天很少“看起來”這麼正經,掌門忽然有些不安,與其他幾個長老互相看了看,揮揮手讓侍立在旁的弟子退下了,“你說。”
亦绯天大腿翹二腿,裝模作樣地刮了刮茶蓋,輕飄飄地說:“流雲書不見了。”
堂裡忽然很安靜,安靜地有些可怕。
所有人在一瞬間表情凝固了,隻有亦绯天還在萬分從容地喝着茶,安安靜靜,沒有聲音,很有自知之明地乖乖給他們留時間消化這個信息。
掌門已經一把年紀了。亦绯天一邊喝茶一邊漫不經心地想,或許哪天把掌門氣死了就能自己上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