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約莫一柱香後，掌門忽的捂住胸口，指着他說不出話來：“你，你……”

長老們忙上前關切，第一順位的長老氣得胡子一抖一抖，沖亦绯天道：“玉挽仙尊，您把流雲書不見了這麼大個事叫‘有點事’？掌門都快被你氣暈過去了。”

第二順位的長老還比較平靜，問了句：“流雲書幾時不見的？”

“昨天三更半夜的時候。”亦绯天乖巧回答。

一覺醒來，就留了張紙。

“但是問題不大，我得到消息，流雲書此時就在鎖雲閣。”

掌門手指動了動，瞬間活了過來。

“既如此，你為何還不去交涉？”

“沒有籌碼。”亦绯天從容道，“那畢竟是魔教，我又隻是個有名無權的長老，萬一要洽談對方總得要點東西吧。”

“你說的也有理。”

幾個長老都陷入沉思。

“不如你先去談談吧，看看對方想要什麼，盡量把損失降到最小。”

“哦。”亦绯天答應着，有個準話就好辦事了，就算之後他把整個流雲宮賠進去，這些老頭兒也自讨苦吃怨不得别人。

幾位長老自然也想到了亦绯天的尿性，二長老道：“這樣吧，允許你在門派調用人手，弟子級可看閑暇随意調用，長老級可持掌門書信邀請。多帶幾個人也是好的。”

其實就是監管他的意思，不過這還不是問題。

亦绯天：“……您可能是沒見過弟子們見到我如同見鬼的表情。”

确定是來幫忙的嗎？整個流雲宮從上到下有願意來幫他的嗎？

“哎，最近不是有一批新弟子嗎？你可以去問問，我們也沒有監視你的意思。流雲書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幾個長老含糊把人打發了，亦绯天莫名煩躁。

新弟子？新弟子怕是傳言聽得比上面的還多呢。

亦绯天心裡冷笑幾聲，但還是移步去了洗劍堂。

新來的一批弟子還沒有自己的配劍，人手拎着把木劍，規規矩矩地站成兩排，聽洗劍堂的玉拓仙尊講課。

玉拓仙尊其人，面無表情，輪廓硬朗如刀刻，看着有些兇巴巴的，但是亦绯天很喜歡他，兩人弟子時期便關系良好。

亦绯天人還沒到，花瓣先至。玉拓仙尊一身白玉藍紋衣，正講到禦劍要訣，忽而眉頭一皺，仰首望天，天上不知何時飄起了桃花雨。

弟子們十分驚異，一時間都紛紛擡頭望去，看粉紅的花瓣飄至石頭上、溪水中，為周遭隻有泉石的孤清之景添了抹亮色。

看到這桃花，玉拓便知這是誰的手筆了。

他一時怔然，伸手輕輕接了片花瓣，眉眼忽而溫和起來。

玉拓仙尊白衣飄飄立在堂前，恰好回頭。

桃花翩然而至。

绯衣的那人一臉笑意，遠遠向他揮了揮手。

“荊兄！”

玉拓仙尊，名荊石冼，亦绯天一二十歲時總是喜歡“荊兄”“石兄”“冼兄”瞎叫一通，如今四十多了，這個習慣似乎還是沒變。

荊石冼臉上帶着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笑意，微微颔首，绯衣仙尊像個少年，飛撲過來：“闊别多年，荊兄有沒有想我啊？”

荊石冼一手隔着他的額頭，并沒有讓他真的撲上來。

“想你做什麼？”語氣裡還有兩三分故作的嫌棄。

亦绯天嘻嘻笑了兩聲，跟他拉開了一點距離，視線往後挪了挪。

荊石冼手裡拿着一把用于示範的木劍，打量他片刻，奇怪道：“你一向厭惡洗劍堂，以往拖着都不願來，今天怎麼過來了？”

亦绯天視線從來也不在他這邊，在他看來，荊石冼長相算極其普通，再者，雖然他流言頗多，但是實際上他對男性……亦绯天視線轉了一圈轉回來，落在一旁秃頂的山石上，打哈哈道：“自然是聽說了這一代弟子個個容顔俊美，氣宇不凡，因此來見見。”

荊石冼皺起眉頭，直覺他有事瞞着自己：“說來，你那缭雲峰常年無人煙，師姐一開始跟我打賭，我沒跟她賭，隻道你待不住，如今可讓多少人意外。”

亦绯天垂眸望着水流從高處傾瀉而下，在石上濺出浪花，滿不在乎道：“哪有，一個人滿山跑也挺自在，少了這麼多煩心事，怎會待不住？”

“當真如此？”荊石冼很懷疑。

“當真當真，比金子還真！”亦绯天心不在焉地應他。

他既然這麼說了，荊石冼知道他心裡有數，也無可奈何，又問：“你想收徒嗎？”

亦绯天頓了頓，美目流轉，看向荊石冼衣袍上的藍紋。

雖然嘴上不說，他也知道荊石冼擔心他日子不好過。

在小的時候，亦绯天的容貌并沒有給他帶來什麼便利，反而因此讓他受到同門排擠，飯也吃不飽。偏偏又是個要強的性子，受委屈也不屑跟師父說，荊石冼每每偷偷來看他，給他帶吃的和一些小玩意。

荊石冼是心疼他的。

與他交好的人不多，荊石冼是其中之一。

亦绯天有時候很感謝他對自己的照顧，更多時候，是插科打诨，裝不在乎。譬如此時，即使他知道荊石冼隻是怕他一個人在缭雲峰太孤獨了，他也隻是霸氣地将袖子一甩，無比嚣張地說：

“本座門下，不收弟子。”

廣袖帶動桃花形成一道優美的曲線，動作如行雲流水，賞心悅目。

荊石冼無可奈何地一笑。

四十年了，這人還真是一點變化也無。

亦绯天頓了一會兒，回頭道：“我有點事，需要人手，弟子借我一二就當曆練了，回頭考核給他們滿分。”

荊石冼笑意未收的嘴角僵了僵。

滿、滿分？

要知道流雲宮對弟子考核尤其嚴苛，總分十二，一般隻給五六分，七八分的都寥寥無幾，就這每年還是三個長老一同把關給分，這厮居然敢直接給滿分！

荊石冼吸了口氣，體會到了掌門心髒抽痛的感覺。

他回頭看了一眼，之前沉默地當着背景闆乖乖練劍大氣不敢出一下的弟子們此時都紛紛擡起了腦袋，眼裡帶着充滿希冀的光……他有些心累地問道：“阿绯，你确定這真的可以嗎？”

亦绯天肯定道：“掌門同意的。”

這老頭兒不同意也得同意。亦绯天心裡加了一句。

“……咳，那麼有想跟玉挽仙尊一同去辦事的向前一步。”

弟子們面面相觑。

玉挽仙尊，一向名聲不太好。

弟子們在看見桃花的時候或許還有些恍惚，但是當绯衣現身時，他們腦子裡想的最多的反而是藏起來偷摸看過的民間話本，以及裡面一些令人耳紅心跳不可言說的語段。

是以在亦绯天承諾可以給考核滿分之後，他們也隻希冀了一瞬，便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