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無他,就因為玉挽仙尊流言過甚,他自己也沒有管,人們就覺得多多少少有些真實的因素在裡面。即使是剛入門的弟子,也都“知道”玉挽仙尊是個不着調的,他的承諾沒有人信再合理不過了。
亦绯天意料之内,左右他也沒指望誰會來幫他。看着紋絲不動的兩排弟子,他自嘲地笑了笑:“沒有嗎?也罷,我走了。荊兄,回來請你喝酒!”
荊石冼連忙拉住他:“這批弟子到底剛入門,也幫不上什麼忙,如果你需要人幫忙,我也可以……”
“等一下……!”
兩人身後卻突然傳來一個怯怯的聲音。
亦绯天和荊石冼同時回頭,是一個面容清秀的少年,大概十一二歲,看着有些瘦弱。
亦绯天心裡就隻一個想法:這孩子肯定沒好好吃飯。
其他弟子也都紛紛望向瘦弱少年,有的沒什麼表情,有的一臉驚訝,還有的滿是不屑。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鼓起勇氣道:“仙尊,我想跟您去,您看我……可以嗎?”
亦绯天也有些意外,仔細地打量着這個少年,裡裡外外看了一圈,視線最後落在那張蒼白的臉上,若有所思。
他本就做好了無人應答的打算,沒想到,最後會有人站出來,還是這麼一個形容膽怯的少年。
——說是少年,其實也就是個半大不大的孩子。在别人不願挪步的情況下、在傳言與他之間,這個少年選了他。
别的亦绯天不知道,但是亦绯天知道,一個人若要排除萬難,做一個别人不會做的決定,不僅需要勇氣,還需要很大的野心和迫切。
亦绯天溫和地對他笑笑。
“可以的。”
……
人馬來來往往的小巷中,一紅一白兩個身影正不緊不慢地走着。
“你叫什麼名字?”亦绯天忽然問道。
“回,回尊長,弟子名為白瑕。”
亦绯天挑了挑眉。為了應他這句“尊長”的稱呼,端着架子不鹹不淡地說了句“甚好”。
心下思忖着,瑕不掩瑜,是個好名字。
亦绯天想着想着,忽然停下了腳步。
白瑕跟他保持着不近不遠的一段距離,見他停住也跟着停住,擡起頭一看,也愣住了。
眼前有戶大宅,宅院飛黑幡。
東國講究禮儀,喪事也考究得很,規模、用具、服裝等等都有專門規定,亦绯天雖自小遠離凡間,但對東國喪事卻是熟得不能再熟,民間更有“黑幡飛,送黑頭;白幡飛,送白頭”的童謠,自是知道大戶人家挂黑幡是白發人送黑發人。若是相反,則應挂白幡。
此外,幡還分三種幡:正幡,側幡,飛幡。簡而言之,不是所有幡都會飛的,前兩者就是不必天上飛的幡。
正幡,由族中長者或專門的先生寫上名與字,再由女眷覆繡,三日内畢,懸于正門前,葬後挂正堂三月,入族譜;側幡由悼念人送上,不寫名姓,隻按序列族内紋樣,畫好圖案印上便可,待停靈滿七日後下葬時燒掉;飛幡最簡單,隻是一塊或白或黑的布,懸在梁上飛十五日即可。
諸如此類講究頗多。
白瑕應該也是東國人,且孤身一人前來流雲大陸,又姓白……亦绯天看他臉上有些難過的神色,卻什麼也沒有說。
正值黃昏,亦绯天帶他來到不遠處一家客棧辦理了入住。
小朋友剛入仙門修行不久,還要吃飯,又一路勞累,亦绯天特意給他叫了隻雞。晚飯是一盤青菜拌木耳,一盤酸辣土豆絲,一隻十香烤雞,還有兩碗香甜的蓮藕玉米粥,色香味俱佳。
白瑕看起來心不在焉的,沒什麼食欲。
亦绯天拎起那隻烤雞,手法娴熟地片起了肉。片完将一個雞腿往小朋友那裡推了推:“累了?吃點肉補補。”
白瑕不好拒絕,接了:“多謝尊長。”
“不客氣,”亦绯天和顔悅色道,“吃完好生休息,明天還會累,并且隻會比今天更累。”
“……”白瑕面容呆滞。
亦绯天倒開心起來,一個人幹完了剩下那隻雞,又把素菜吃了一大半,就着菜把米粥喝完了,美美享用了一頓晚飯。
白瑕手裡還夾着那塊雞腿,目瞪口呆地看着速戰速決完已經開始看書的亦绯天,已經徹底喪失言語能力了,憑他可憐而匮乏的想象力,他這輩子都想不到居然有人能風卷殘雲的同時還不失優雅風度……亦绯天是怎麼做到的?
白瑕有些悲傷地把吃的塞了一通,正準備叫人來收拾,亦绯天卻道:“我看書時不喜有人打擾,勞煩你收拾收拾送下樓。”
“是。”白瑕不疑有他,直到反應過來亦绯天手裡捧着的書似乎有些眼熟,“尊長,您在看什麼?”
是灌完油了膽子肥了他居然也敢跟亦绯天這麼說話了,問完他隻想一巴掌抽死自己。
亦绯天聞言擡起頭看他,臉上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緩緩把那書的封面轉給他看。
《玉挽仙尊的風流韻事 典藏版》。
還是從他行李箱裡翻出來的。
白瑕,卒。
“仙,仙尊,您是什麼時候……”
白瑕結結巴巴,一邊想着要命一邊想要揍人。
這是臨走時某個要死的同行塞給他的,他當時隻顧着收拾東西也沒閑心跟對方吵,扔小包裡就忘記了拿出來,沒想到被正主逮了個正着。
亦绯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語氣裡說不清的揶揄:“難怪你願意跟着我,是看上了我的美貌對我心有所屬嗎?”
白瑕急得都結巴了:“不,不敢,觊觎仙尊……”
後知後覺自己說了什麼之後,他閉上了嘴,放棄掙紮。動作僵硬地收拾碗筷,一臉想死的表情。
亦绯天心情不錯,輕聲笑了起來。
唉,他怎麼就這麼惡趣味呢。
是夜,本該早早睡着的少年怎麼也睡不着,往旁邊一看,绯衣那人坐在桌前,燈還開着,保持着看書的姿勢,隻是眼皮已經合上多時,應是睡着了。
亦绯天長得是真好看啊。
長發如瀑,柳眉長睫,靜靜的就有一種雌雄莫辨的美感。
白瑕沒敢多看,但又怎麼都睡不着。想翻來覆去,又怕吵醒亦绯天,愣是沒敢動。
就在白瑕半邊胳膊都僵麻了的時候,萬籁俱寂之中忽然傳來了一點細微的貓叫聲,白瑕吓了一跳,終于趁機翻了個身,對自己道“别慌,别慌,沒什麼大不了”,然後緊閉雙眼。
風吹進了窗子,他感覺到好像有什麼東西窸窸窣窣地爬進來,輕手輕腳地掠過亦绯天,走到了他身前。
白瑕緊張得不行,呼吸都快屏住了。
那東西好死不死,偏偏就停在了他的面前。
“不——”白瑕内心大叫,“你不要過來啊!”
他手死死攥緊被子,眼皮閉得越來越緊。那不知是什麼東西的玩意兒似乎對他産生了濃厚的興趣,慢慢往他臉上貼。
感覺到那股涼氣快要貼到臉的時候,白瑕猛地睜開了眼睛,跟一個放大在他眼前的白眼來了個視線親密接觸,随即白瑕一枕頭拍了過去,閉眼狂叫:“啊啊啊啊啊!有鬼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