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在江南段家長大,我一直知道我有個長得很好看的小叔叔,他在皇城,是聖人身側之人,聖人無比寵幸。”
“談論起他時,那些大人的臉上總會浮現出或傾羨或厭惡的神情。我偶爾會無意中聽聞,他們背後嚼舌根,說小叔叔的壞話。”
“他們說段城雪外表光風霁月,私下髒事做絕。”
“他們說他手段肮髒,是個什麼事都能幹出來的人。寵愛我的父母親人,甚至丫鬟,都會勸我離他遠點。”
“可我覺得小叔叔當真對我極好。”
“我跟他見面不多,可他每次來都會給我帶禮物,逢年過節也總是捎上我,給我帶很多其他地方的新奇玩意,我對外面世界的好奇和向往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他有時給我捎來西域的圖冊,還有他自己和手下人出海時寫的手劄。我這才知道,原來女子也可以當将軍,當君王。”
“我們見面不多,我總躲着他,其他人也總防止我們相見。可緣分一事,似乎是避不了的。我迷路遇見他,他蹲下身子跟我說話,語氣很溫柔。”
“後來,我逐漸長大,與他鮮有書信來往,他大概是很忙。但我的禮物還是沒有少,反而随着年歲的增加越送越多。”
“其實當年段家與藥公子的婚約能這麼順利,一方面也是因為害怕段城雪對我有什麼心思。”
“畢竟,段城雪雖姓段,卻無段家血脈。此事人盡皆知。”
“有了婚約,段城雪心知其中彎繞,便主動避嫌”
“再後來,就傳出他濫殺無辜,埋屍花泥的留言。”
“我不知這種傳言從何而來。”
何止段城雪,亦绯天又何嘗不是如此。
沒有做的事情被傳謠言,滿身髒水,惹得旁人捂着鼻子不願靠近。自己不會去澄清,又或者澄清了别人也不會信,索性就一直這麼扣着。
青斂道:“我相信,他不在意自身污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段七緣苦笑了一下:“是啊,他背負得太多太重,壓得人根本喘不過氣來,又哪有閑暇去做這些。況且,讓人畏懼總比什麼阿貓阿狗都來拉攏的好。”
“得知藥公子是位病秧子後,因為小叔叔的原因,我可能也總是想去回避這樁婚姻,也許是不想看見第二個小叔叔。”
“這樣的人,活得太累了。”
“可一旦開始了解,這腳步卻停不住了。”
事已至此,青斂隻能說一句:“節哀。”
輕飄飄,很單薄無力的安慰。
但比什麼都不說要好。
“我至今方知,他這些年究竟做了多少為蒼生謀福祉的事情。原來,他早就告訴我了。”
“我終于讀懂,他當年送我的那些書,救贖之法,他已全然授予我……他将他的一切,都送給了我。”
段七緣笑着笑着,哽咽了一聲。
“那些人總以為他手裡有什麼令牌,或者别的什麼權力的鑰匙,可其實,他隻有智慧而已。”
青斂聽着十分唏噓。
段城雪走到這個地步,是自己一點一點爬出來的,或許隻有同樣的人才能夠感同身受。
可如果他是段城雪,他未必願意做這些事。
段城雪是惡人嗎?是。他親手殺了很多人,與厲鬼結盟,皇商做的一家獨大,也無形中奪走了很多人的生路。
恨他的人永遠在增加,愛他的人幾乎沒有。
他是真正做到了獨自一人活在這世上,茕茕孑立,清醒又痛苦。
可他喜歡段城雪嗎?喜歡。
了解段城雪的人不可能不喜歡他。就算不喜歡,也遠遠說不上恨。
“已經聊了很久了,悲恸傷身,回去歇息吧。”
青斂輕輕道,“天色不好,怕是要起風了。”
青斂說得不錯,不到半個時辰,果然起了風。
亦绯天沒有睡覺的心思,走在林中慢慢梳理自己的心情和心緒。
實際上,因為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到現在都是一個飽受刺激的狀态。
想來想去,果然暫時都沒辦法面對塵無咎了。
這個天氣,是有雨雪麼?明明一開始是很晴朗的夜空,天氣變化太快往往不是什麼好事。
擡頭看了看,不知為何,他有種不好的預感,很不好很不好。
沒走兩步,周圍的空氣忽然變得陰冷了。
厲鬼的氣息很重,而且移動速度很快。幾乎在他剛剛察覺到,落川就已經站在了他身前。
“發生了什麼事?”亦绯天已經不對他的到來抱有什麼希望,隻希望不要太壞。
但有時候,一個人的出現,就已經能夠說明一切。
“就在剛剛,段城雪死了。一個人,一場大火,把醉芳酩燒得幹幹淨淨,什麼都沒給皇帝留下。”
很好,事與願違。
“你沒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