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顧千聲已經睡下了。
這裡隻有一張床,亦绯天不想他睡草席,顧千聲調笑了一句“不睡這個難道讓我和你睡一起?”,亦绯天沒有反駁,顧千聲發現他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神色坦然,反倒是他自讨沒趣了,于是也就默認上了床。
亦绯天暫時确實在努力想辦法了。
他打算為他可憐的小信徒多活一陣。
亦绯天對着窗外的月光,想着“入夢”的規則,覺得很奇怪。
明明是進入了“鏡中世界”,為什麼要叫做“入夢”呢?
并且那些規則,到底能信多少呢?
畢竟有時候,無限流副本遊戲和規則怪談往往隻有一念之差,倘若弄錯了情況,幾乎就是必死的結局了。
亦绯天懷裡揣着一小塊銅鏡碎片,這碎片是他在神廟裡找到的。
他掏出來,翻過來看它背面的花紋,在細緻的錯落線條中慢慢思考。
規則上說,不要與非出入鏡裡的自己對視。
它沒有說對視了會怎樣,但細想起來,這一條對上“出入鏡無法被砸碎”那一條一起看,又有幾分古怪。
真正的出入鏡無法被砸碎,這看起來像是一種保障,讓入鏡人下意識覺得,隻要能穿梭其中,就一定是“正确的”,這也保證了入鏡人心中的信念,不至于上來就迷失在光怪陸離的鏡中世界。
這是一般思路,真正的高玩則要對所有規則甚至連同稱謂每個字眼都保持警惕。
倘若擺在你面前的規則是在坑你呢?你怎麼保證它一定是想讓你通過考驗,而非慘死在鏡中呢?
對方并沒有理由維護誰,也沒有其他力量的約束,鏡宮本質上來說會比一些無限世界的“遊戲”更加殘忍,因為它即使肆意殺人,也是沒有制裁的。
它沒有公道可言,想通過這裡的唯一方法隻有一個,那就是憑自己走出一條路來。
這條路,它絕對不會明明擺擺放在你眼前,而是藏在諸多細節之中,靠你自己去試探、發掘。得之則生,弗得則死。
為什麼規則要強調“出入鏡不會被砸碎”這一點?
倒過來看,它說的也就是,“非出入鏡能夠被砸碎”。
可入夢人為什麼要砸碎非出入鏡?第六條說,如果對視了就要立刻砸碎并離開原地。
假設它每個規則都不是無的放矢,那麼……
也就是說,被砸碎的非出入鏡,其實也是能夠出入的。
否則就不需要“離開原地”。
如果一個入夢人砸碎的非出入鏡足夠多,會發生什麼?
變成大逃殺?所有碎的鏡子都來追殺他?把他拉進各種各樣的鏡子裡讓他徹底失去信念,分不清現實和虛幻,繼而死亡?
而“鏡中死亡即為真實死亡”這一點,就十分有趣了。
它指的“鏡”,究竟是“出入鏡”,還是“非出入鏡”呢?
如果說,“入鏡”八條路,七條死路,一條生路,那唯一的一條生路,一定是要下定決心賭一把的。
“出入鏡”若是一場騙局,一條死路,那麼,所謂“非出入鏡”,或許才是唯一的那條生路。
身後傳來一陣輕響。
亦绯天把鏡子收好,很想歎口氣。
為了活着,我可能要去死一死了。
兩人開始睡下的時候是各自朝外側躺着的,不知是睡熟了還是怎樣,顧千聲慢慢翻了過來,還不安分地抱住了他的腰。
亦绯天轉身轉了一半,這一抱給他抱得渾身一僵,他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平躺着慢慢勸自己放松下來。
過了一會,他偏頭看了看顧千聲的面容。
顧千聲長得很幹淨,不像塵世間普遍偏好的或濃豔或清麗的一下就讓人覺得很美的臉,也很難套一些什麼立體端正之類的詞。
他長得較為中性,卻也不是亦绯天這種雌雄莫辨的類型。亦绯天的臉,是美到極緻的具象化,顧千聲的臉,卻叫人說不出來。
他的臉,本身就不普通,并且越看越好看。
新垣氏族的長老們還是會挑人的。
亦绯天心裡直嘀咕,真長得漂亮的孩子,他還真不一定會喜歡。但長相幹淨的,他一定不會拒絕。
亦绯天不希望對方在裝睡,把手伸過去,微微貼近他的脖子。這距離很近,稍微一動就會碰到。手指可以感受到這具身體裡流淌的血液,和富有生機的呼吸。
他跟自己不一樣,是鮮明的,活生生的人。
皮膚有柔軟的觸感,戳了戳就會凹陷下去,還能自己再反彈回來。
血肉有溫暖的溫度,熱熱的,又不會灼傷一塊冰,隻會很耐心地把冰包裹住慢慢融化。
他跟自己不一樣。
神明的身軀卻是僵硬冰冷的,像一尊死物,比一些冷血動物還誇張。
顧千聲氣息很平和,亦绯天的氣息近在咫尺,這麼半天都沒有動靜,看起來是真的睡着了。
亦绯天又很想摸摸他了。
臉頰的輪廓,眼睛的線條,鼻梁,唇縫……他身上的每一處,亦绯天竟越看越喜歡。
他想,幸好顧千聲沒醒,醒了不得把他當變态。
顧千聲當時卻是沒醒,但後面他感受到了亦绯天的視線。
他對神君大人想看着他這件事本身沒什麼意見,但過了很久很久,對方還沒移開,他有點睡不着了。
你看歸看,你别盯一夜啊!這幾個意思?要把他刻下來嗎?
凝視本來就是一些行為的信号,正常男生被這麼看都受不了,神侍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