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究讓他進了門。
那件襯衫,現在印滿了黑色的雛菊。
礦石顔料在加了油的研磨中逐漸變得均勻細膩,煥發出動人的光澤。
我握着他的手,蘸取一寸克萊因藍。那抹純淨無雜的藍,在他微閃的眸子下仿佛活了過來,流淌在亞麻畫布上。
他很開心,扭頭看着我,眼裡滿是孩子的笑。
我的顔料架上擺滿了瓶瓶罐罐,有些是粉末,有些是液體,或柔軟或粘稠。
他指着一瓶血紅色的提取液問我,為什麼這瓶紅顔料這麼紅。
我說因為那是血。
那是一罐從血裡提取出來的顔料,遇到氧氣就會迅速變黑。
他記得我說過的話,飛快取出一個瓶蓋的量,攪進藍。
畫布上的顔色慢慢變紫,如夢如幻。
他拿出塑料劑,将不斷變化的血液永恒定格在此刻的狀态,就像把一隻蝴蝶輕輕留在夢境。
深藍的背景,夢幻的紫架,淡黃的花。
唯一明亮的地方恰恰是被踐踏在泥濘裡。
落完最後一筆,我淡淡開口:“你還是那個想法嗎?”
“是的。”他非常堅定,他的眼睛告訴我他從未動搖。
“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當你選擇站在光的對立面,所有事情都會倒轉。你看待問題的方式,再也不會被那些人理解,盡管如此,你也選擇變成‘異類’嗎?”
“是的。”
“為什麼?”
“我不喜歡平庸,我喜歡獨特。”這是他以前的答案。
“我覺得,世上本無對立的說法,能同時存在的兩個事物,就不存在極端矛盾。”這是他現在的答案,他站起身,繼續說道,“如果世人将不是病症的存在,定為病症;不是罪惡的存在,定為罪惡;不存在的反派角色,定為反派,将給這些被打上“異類”标簽的人,帶來多大的傷害?
我想,這樣的秩序與規則,必須被颠覆。”
事已至此,我已經無法再阻攔他。
“難的不是怎樣變成‘特殊’,而是變成‘特殊’之後要怎樣存活。”我姑且好心地指出。
“不能把所有人都變得特殊嗎?”
我搖搖頭,反問他:“能把世上所有罪犯都變為普遍意義上的好人嗎?”
這次,輪到他搖頭。
“所以,就是這樣。”我把畫架上的釘子取下來。
“那麼老師,您是好人,還是壞人呢?或者說,您作為好人的時候做些壞事?在作為壞人的時候做些好事?”
他一面說,一面幫我拆下畫布。
“我從來不考慮這個問題,關注世俗的善惡是沒有意義的。”
他笑了,“您做這些事情,沒有想過替什麼人伸張正義嗎?”
“我不是個俠義的人。”
“那您為什麼不選擇袖手旁觀呢?”
“誰知道呢,我最初隻是想躲開會妨礙我的人。”
“那您現在是什麼人呢?”
“什麼人也不是。”
“懂了,您讨厭給自己下定義。”
“我讨厭所有定義。”
“那您用什麼方式去形容一切呢?”
“我隻陳述,不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