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兩句便要停頓片刻,看起來真是有些暈乎了,可說出的話卻敏銳得令人心驚。
李乘風酒醒了一半,神色複雜地看着他:“你如何得知……”
“我本是修自在道的。我知道如何算作自在,便知如何是不自在。”
李乘風猛地擡眼:“你……”
青斂好像根本沒有發覺自己說了什麼驚人的話,兀自揉了揉腦袋,有一搭沒一搭地絮叨:“也不知是不是天道那玩意兒在搞鬼啊,哼,還說要人一道走到純粹,可這到底算怎麼個事呢?人算盡了天機也抵不過一句造物弄人,到最後,修自在道的不得自在,修清淨道的不得清淨……誰知道那個蒼生正道,是個甚麼玩意。天下四域被海洋圍繞着,就像是一個天然的四方池塘,而包括人類在内的天下蒼生,都是被豢養其中的魚。整個世界都是天道的魚塘啊……”
李乘風膽戰心驚聽了片刻,仰頭看了看天,并無異動,方暗自松了口氣。“你不可再喝了,現在去休息,明日醒來我還伴你左右,就當今晚這事沒發生過,我什麼都沒有聽見……”
“你以為我醉了嗎?”青斂笑眼彎彎,十分鮮活動人,“我沒有醉呢。”
他捧腹笑了一會,也不知在笑什麼。李乘風歎了口氣,要去扶他,他也不要李乘風的攙扶。自己慢慢站起來,繼續絮絮叨叨說些瘋話:“你自覺看破了一切,最後還不是對他念念不忘?你看我和閣主是執迷不悟,殊不知,我看你也實屬魔怔啊。我問你,新垣陌軒到底又待你有多好呢?欺騙,使喚,借刀殺人?他對你犯下的罪行恐怕數都數不清了吧?可是你呢?李乘風,你還念着他,還想他控制你,讓你心安理得地做一切善事惡事。真窩囊啊李乘風,你這輩子,為父母,為兄弟姐妹,為手下兄弟,為蒼生,為魔道,甚至為新垣陌軒,可曾有一天真正為自己活過?”
李乘風慢慢收回手,語氣也冷下來:“與你無關。我怎麼活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青斂毫不客氣地搭上他的肩膀,就像前世他的弟兄們跟他說話一樣:“兄弟,活着,不是贖罪,不是懲罰自己。”
也不知怎麼回事,李乘風竟沒有一下掀翻他:“你知道什麼?前世今生加起來你都沒有活夠三千年。”
青斂低低笑起來:“事到如今,你是有多不堪面對,才要拿年齡出來說事啊?”
李乘風:“你!”
青斂:“我還能不了解你麼?要是真這麼想,在一開始你根本不會跟着我,你見了我扭頭就走,也不會聽我叫你幹這幹那的,這會兒還聽我絮叨呢?——你這人跟我不同,你認理,有理才會聽着。三千年前就吃了這虧,三千年過去了也沒個長進。”
李乘風:“……”
李乘風深吸了一口氣,郁悶地偏過頭。
所以我才說,我最讨厭你們這些天才了,真是妖孽。
半晌,李乘風黯然開口:“也許是在贖罪吧。”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青斂嘀嘀咕咕的,低頭掏了一陣,扒出個書卷。
“這什麼?”
“流雲書。”青斂慢半拍,才慢慢想起來,“喔,現在它在我手裡。”
“……”李乘風,“在你手裡又如何?”
“在我手裡,它就變了副面孔。”青斂将它随意抖開,展現給李乘風看。
李乘風本不甚在意,就着火光一瞥,“罪人書”三個大字明晃晃地映在眼前,底下密密麻麻羅列了一堆人的名字。
李乘風瞳孔驟縮:“這是什麼?”
“天道認為有罪之人。”青斂摩挲了一下一塊地方。
“這裡,原先也有個李乘風的名字……噢,我的意思是說,這書上曾經有過很多人的名字。”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這什麼罪人書,是隻有在你手中才能看見嗎?”
“姑且是這樣。”
“可,可為什麼天道要讓你看見這些呢?”
“誰知道呢,或許是想我替他審判有罪之人吧,咱們魔道不就是幹這種事情的麼?”青斂漫不經心地把書卷了回去。
李乘風看着他興許是煩了,随意團了兩下就把這名動天下的神器随手扔回芥子,一陣無言。
“那些曾經記載過的名字……很多在問心陣之後都消失了,這些羅列出來的大多是些凡人罷了,估計是沒什麼茬找,連偷雞摸狗這類雞毛蒜皮的小事也算上了……現在可是真正的海清河晏,天下太平了。所以,你現在可安心了?”
李乘風茫然地看着他,似乎沒有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青斂隻好明白地說道:“問心陣不是已經審判過了麼?既然問心無愧,便走吧,去找自己想要過的日子,真正為自己活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