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此人是衣雨家人時,白瑕覺得自己選擇走這條路無比錯誤。而後來見衣雨闌星如此,他又覺得自己選對了。
人生得遇知己,無論何時何地都是一件幸事。
之後,衣雨闌星主動跟他說了些自己這次主動出遊的事。
“東皇陛下與諸朝臣回到皇城後,休養生息的國策推行下去,接連實施了兩三月,又清了一番山匪惡霸,略有成效,也就開始準備向衣雨家開刀了。我家老爺子擔心我被牽連,于是特批我外出遊學。”
這麼說白瑕就理解了,世家公子一般最愛呆在皇城和江南,天下文人也都愛聚在江南,怎麼治學都是萬萬不會跑到南疆的。南疆有什麼呢?來隻能體察民生,或者有意向學學桑紡。不過桑紡一向是女子的事,身份稍微顯赫一點的世家公子或讀書人都不會去做。
“原來如此,衣雨兄是來逃難來的?”
這般直率坦言,衣雨闌星簡直不知拿他如何是好,扶額笑道:“眼下往南疆方向走的,十有八九都是逃難的。”
别說他了,仙們那些弟子不也如此?
白瑕很快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啞然失笑。
也是,大家都一樣,誰又比誰好到哪去?
“确實如此,我也差不多是來逃難的而已。”
說罷,兩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撫掌大笑起來。
衣雨闌星笑得直捂肚子,眼淚都快擠出來了,邊說邊擦了擦眼尾:“白兄真是有趣得緊,可恨此前怎麼沒想着拜訪一下周家,我該早早與白兄結拜為兄弟才是。”
白瑕連忙擺手:“我哪敢高攀你啊,前一天剛拜完把子,後一天衣雨太後就要拿周家開刀了。”
衣雨闌星沉思一秒:“說的也是。”
“我是覺得,能結識就别想着相見恨晚,要遣懷也等離别後再慢慢遣懷,我這麼大個人在你面前你不珍惜,就想着相見恨晚,那等我走了,你又得花時間悔恨怎麼此時不與我多聊些趣事。”
衣雨闌星怔了一怔:“白兄教訓的是。倒是我托大了,這些事情白兄看得比我透徹。”
說着,便向白瑕一揖:“受教。”
這又是東國文人的禮節。白瑕知道不讓他行他也不好受,索性受着,之後才拿雙手扶起他。
“你我之間不必如此虛禮。”
“家風如此,不敢怠慢。”
“免了,衣雨太後拿人開刀前也對人說句抱歉麼?”白瑕調笑道。
衣雨一噎,嗫嚅着說道:“……闌星管不得别人,隻能做好自己。”
他說得真是好不委屈啊。白瑕扭頭看他,眼裡情緒說不清道不明,結果衣雨也這麼無辜地看着他,不多時,兩人又相視而笑。
“我真是服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自認為也不是這麼愛笑的人啊,怎麼一遇上白兄就忍不住想笑呢。”
白瑕忍笑:“怪我?你還是閉嘴吧。”
末了,衣雨闌星繼續正色道:“衣雨家上下被明确下過诏書,血脈不論親疏都不得幹政,可是衣雨太後野心勃勃,并不遵守,暗地裡插手促成仙凡勾結一事,陛下惱怒,此前忙得不可開交,忍她作威作福了一段時日。眼下四域暫且平穩,無有外患,上面又出了亂子,想必仙人們自顧不暇,不會再有心思插手人間事了,此番……正是清理戚黨,整肅朝政的時候。”
白瑕觑着他的神色,慢慢說道:“你這麼說,是想要插手這件事麼?”
衣雨闌星倒也不藏着掖着:“實不相瞞,我有點擔心我家老頭子。”
“你家老頭子……”白瑕尋思了一會,他也不是很了解衣雨家,能知道衣雨太後和衣雨闌星都算好的了,此時搜腸刮肚,愣是沒想到這是個什麼人。
衣雨闌星自然而然接口道:“他如今也和朝政沒關系,但蒼山書院是他創辦的。”
“喔,你這麼說我就知道了。”白瑕恍然,“是沈老爺子吧?他原來是衣雨家的?”
沈老爺子沈夢泉,是天下讀書人向往的典範,創辦蒼山書院,擔任過兩朝閣老,早在上代皇權更替前便向先帝乞骸骨回家去了,慢慢淡出了權力中心,但依舊是天下楷模。
老爺子這一生極富傳奇色彩,不說别的,就他創辦蒼山書院這事,還有一段家喻戶曉的故事呢。
沈夢泉本名也不叫沈夢泉,夢泉是他的字。他年輕時候飽讀詩書,憂心天下,又剛好家底殷實,少年就出門遊曆四方,切身體會過民生疾苦。之後考取功名做了官,也常常做為天下蒼生請命的事情。不卑不亢,有言直抒,不站任何人的立場,因此深得皇帝和直臣的喜愛。當然,他也因此得罪了不少權貴。彼時沈先生年輕,再怎麼着也得吃幾個啞巴虧。最重的一次就是蒼山書院這事,曆來皇朝是不允許民間立私塾的,要讀書就得經層層遴選到縣學、太學,世家認為蒼山書院動搖皇權挑戰皇威,聯合壓了他一頭。于是,沈先生被貶官、罰俸、禁足,不允許幹涉朝政三個月。
那段時間,沈先生在家郁郁不得志,整日擔心某些人趁他不在把朝堂弄得烏煙瘴氣,幾乎害了一場大病。
忽然有一天,他的誠心感動了上蒼,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一方清澈的溪流,白瀑如練懸挂其上,細濺而出的水花中隐約可見長虹,彎延如拱。白鹿神獸就從那白練虹頂中緩緩走出,順從地蹭了蹭他的手。沈先生覺得這是吉兆,醒來以後連夜提筆上書,言辭懇切動人,力排衆議建了蒼山書院。後來此事傳開,沈先生也就順着取了一個“夢泉”的表字。
這是民間的版本,不過真實的版本嘛……
“我猜這裡面還是權力傾軋的事,當初為了撈沈先生,大家都費了好一番周折吧。”白瑕道。
“的确如此。”衣雨闌星點頭,“不過現在的沈老爺子嘛,一天到晚除了聽戲就是逗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