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瑕有些意外,這話他一時不知道怎麼接,倒是衣雨闌星看着他一臉呆滞的樣子,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起來。
“你也别想太多,說起來老爺子也是有人護着的,能有什麼事呢,倒不如多擔心擔心自己。”衣雨闌星安慰他道。
“那些人中還有當年的餘黨嗎?還有人想把沈夢泉拉下水嗎?”
衣雨闌星一下沉默了。
白瑕說得不錯,他就是在擔心這一點。
沈夢泉雖姓沈,但位高權重的那幾人都知道,他算太後的人。
不因為什麼,隻是當初太後是先皇屬意下站出來支持沈夢泉設蒼山書院的人,雖政治上沒什麼關系,親緣上……與衣雨家沾親帶故的。
牽不牽扯到沈夢泉,完全要看當今那位陛下的心思。
但是當今那位啊,就是亦绯天都看不透,白瑕和衣雨闌星兩個小朋友又怎麼看得懂?白瑕知道東涯臨術是個心狠手辣的,才有此疑慮,一看衣雨闌星臉色,他便知道對方和自己心思一樣,都覺得這事難說。
“回去吧。”衣雨闌星說。
“可是回去了又能幹什麼?”白瑕反問道。
衣雨闌星狡黠地笑了笑:“白兄莫要把我看輕了,我也是有底牌的。”
白瑕歎了口氣,又聽他道,“就是到最後什麼忙也幫不上,至少人回去了,事情實實在在看在眼裡,也落個心安。”
落個心安,為這心安,你就不怕引火燒身麼?
白瑕很想這麼問,終究是沒問出口。
有些人,有些心思,你知道沒必要說出口。因為他倆是這樣的人,所以白瑕想,如若換是自己,也會這麼做的。
遇到什麼阻礙,便去戰吧。就像過去面臨山匪一樣,不要怕他們臉上的窮兇極惡,用實力碾過去,什麼也不必想,什麼也不必問。
“我陪你。”白瑕撫了下定霜。那一刻人劍相互感應,他豎起的頭發與衣袂緩緩飄起,無風自動。
衣雨闌星不由看得出了神。
白袖輕拂劍,恍若谪仙人。
白瑕氣質本就不俗,可這麼一看,又何止是不俗,簡直是卓爾出塵。
“衣雨兄?”
白瑕疑惑地看着他。
衣雨闌星回過神來,颔首:“好,我們一起回去。”
這公子哥沒什麼給下人交代的秉性,還是白瑕頭疼地拉住他,給他變了個戲法——再怎麼避免也總避免不了要用折紙符的奇技淫巧,這東西凡人看着可不就跟變戲法似的?衣雨闌星見他三弄兩弄,先這樣再那樣,一隻能留信傳話的紙鶴就做好了。
白瑕正好把紙鶴放飛,衣雨闌星忙一把拉住他雪白的袖子:“啊?不是?白兄?這也太快了吧!我尋思我也沒眨眼啊!”
白瑕隐隐冒青筋,有些崩潰:“我已經給你拆了三次了!”
衣雨闌星讪讪地縮回手。
白瑕呼出口氣,無奈道:“我再折一次給你看,真不能再多了,再來這紙就要廢了。”
廢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隻是先畫了暗符是要作廢了。但那也就是再畫一個的事,算不上問題。
“不了,”衣雨闌星移開視線,“你放飛吧,我不看了,看了也學不會。”
白瑕想了想,反手拿一個小紙片折了一個給他:“你要是單純想要這個,那要多少有多少。”
衣雨闌星眼睛一亮,将那普通的紙鶴捧在手心,滿心歡喜:“謝謝白兄!白兄最好!白兄最厲害!”
白瑕不由也笑了。
他……從未被人誇的這般厲害過。
他也沒見過這般容易哄的人,隻是一隻紙鶴,就開心成這樣。
衣雨闌星才不顧仆從們見到這隻紙鶴會怎麼想,反正兩方都丢不了。見白瑕将消息發出去了便急忙忙拉住他的手。
白瑕頓時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我們換着來,我帶你一段,你帶我一段,如何?”
白瑕想說這不如何,但還沒來得及說就被拽飛了。
“……”他就知道!
*
另一邊。
亦绯天和塵無咎帶着淩清寒上了流雲大陸。
直到踏上雲層走了好幾步,淩清寒還有點不真實的感覺。
流雲大陸邊沿就是一層輕輕薄薄的雲層,看起來好像又綿又軟,但腳踩着确實像平地一樣,是穩穩的,硬硬的。周圍有些雲霧飄來飄去,走着便真是在雲霧中穿行,畫卷裡描繪的仙境似的。
淩清寒有些渾濁的雙眼一點一點變得明亮,露出了一些孩童似的好奇,追着雲霧投射在腳下雲層上的淡影小心而活潑地踩。
踩着踩着,背後就傳來一道冷淡的聲音:“小心,别走得太邊緣了,會掉下去的。”
亦绯天抱着手臂,好心提醒了一句便回過頭去,不再管他。
淩清寒回頭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隻是抿着唇,表情的天真熱忱肉眼可見地冷卻下來。
亦绯天察覺他之後一路都沉默着沒有說話,但也随他去了,畢竟自己隻是帶他來履行一個職責而已,這個人的心情如何從來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内。他隻希望世界和平,二百五天道别再給他找活幹,人們安居樂業,與衆生和諧共處。
再多的,他真的不想再管了。
從南疆,到東國世家,到鏡宮。從流雲大陸到西北,到無妄海。從慕陳,到新垣黎明氏族,再到千百年前的神明信徒相互拮抗……他這一路走來已經太疲憊太疲憊,再也經不住更多壓力了。
他還不是神。
他現在還隻是凡人之軀啊。
就算是萬華境修者,他的力量和身體都已經消耗到了一定地步。上天入地,再也找不到一個像他一樣能兜住這麼多事情的萬華境了。
塵無咎也知道他累,走在他身邊牽着他的手,不時撓撓他的手心,想讓他放寬心。
流雲宮很安靜。
安靜,且沒有人氣。
因為那些不能忍受妖族接手的長老和弟子們都離開了,本來流雲宮就大,是流雲大陸占地面積最大的仙門,人走了這麼多,都有點空蕩蕩的了。
亦绯天看了有點難受,可難受又如何呢?
并不是他叫那些長老背地裡做那些腌臜事的,流雲宮也不是他的。如今,失去身份空有境界的他,對流雲宮而言什麼也不是。
仔細想來是有點可笑的,流雲宮最初接他上來修仙,是想神明轉世的他來做末法時代的救世主,是希望流雲宮在危急存亡之際能被他救一把。
可他做了什麼呢?
指責他們的做法不對,抖露出仙凡勾結的罪證,最後,還讓妖族接手了核心。
自己身上隻留了一把萬壑樓的鑰匙,也是司命最初說要給他的。
司命說,萬壑樓是世界之始,擁有颠覆一切的力量,非神明不能使用。
“現在,我把它還給你了,也算是物歸原主。
“你這孩子,認死理,又愛打抱不平,說真的,我真怕你的為人處事會吃虧啊……
“但有時候轉念想想,擁有這樣的品性倒也不算壞,至少你總是站在正義的立場上。”
亦绯天幾乎要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