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拾起了顧臨雪的短劍,随即俯身……
隻聽一聲悶響,寒刃刺入了被褥,與顧臨雪的脖頸隻差一毫。隻要榻上人在睡夢中稍稍動身,便會命歸西天。
罷了。
阿年說過,不能殺他。
他又恨又悲。
“暫且放過你。”
他從一片狼藉中走過,拾了件幹淨衣裳披在身上,而後自窗翻出,消失于濃濃夜色。
殘月高懸,星辰無幾。
冷風之中,他尋去了落祈年閨房。
本是想要讨一番誇獎的,卻不料少女從夢中醒來後,見他一身紅紫,登時怒火朝天。
“你幹什麼去了?”
“去,去顧家了……”
“做什麼了?”
“……”
“我有說過要你與顧臨雪上床嗎!”
“……阿年,我……!”
茶桌上的杯盞被人掀翻在地,江離憂一驚,而後眸中浮起一層水霧。
阿年從來沒對他動過如此大的怒……
好委屈……
“你是看不懂我的意思了是嗎?”
“……”
“說話!”
“阿年,我……”聲音一出,竟顫得厲害。
落祈年眉頭緊了緊。
“我好疼的,你不要生氣……阿年你,不要生氣……不要兇我……”
江離憂抽泣着,單薄的身子不住顫抖,那一雙紅透的桃花眸垂下,不敢去看身前怒氣正盛的少女。
“是我不好,我會錯了意。我以為,我以為你說我的眼睛像落哥哥,是……是要……”
他哭得可憐,少女終是于心不忍,歎了一聲,将他攬入懷中。
“我怎麼可能讓你去做那種事?”
江離憂在她懷中小聲抽泣。
“你當時會錯了我的意,心中可有情緒?”
“嗯……”他斷斷續續地答,“我不喜歡他……很…很讨厭……”
“那你為何不再與我說說?”
“阿年要我做……我便去…做。”
“……”
“笨死你算了。”
她聲音冷冰冰的,江離憂看不見她雙目的無奈與一絲心疼,淚落得更兇了。
落祈年瞥見他白皙長頸上鮮紅的指痕,眸中殺意彙聚,仿佛下一秒就會有寒刃射出。
“疼嗎?”
“疼……”
“顧臨雪做的?”
“嗯……”他可憐兮兮地嗚咽着,落祈年眸中殺意更深。
忽而,她扯出一抹笑,陰冷狠毒。
“好。”
顧臨雪……
她要顧家滿門,為顧臨雪今日所為付出代價。
“阿年……”
“我去叫人備水,你洗一洗。”
“好。”
“不舒服了便叫我來,我去找藥,一會兒便歸。”
“嗯。”他淚水汪汪,像隻賣乖的幼犬。
落祈年從不會對小動物心軟,幼犬白兔,早在她初學武藝參加狩獵時便殺了不下二十隻。
可江離憂終是不同的。
他是在落祈年身邊長成如今的少年的。
即使她再冷血無情,也會對江離憂好。
習慣是很可怕的,萬一哪天江離憂突然死了,她還真不一定能适應。就像父親死後,母親痛不欲生,她和阿姊心中也都空落落的。
沐浴過後,落祈年讓江離憂上了她的床榻。她将藥放在江離憂手邊,落下羅帳。
“後背塗不到的地方叫我就好。”
帳内的人沒應她。
半晌過後,她見一點聲音也沒有,便掀開帳子看了一眼。
榻上少年眼尾濕紅,手中握着未打開的藥瓶,就這樣睡了去。
落祈年一怔。
“醒醒,上藥了沒有?”
“……疼……好疼,阿年……”
“醒醒。”
少年終于醒了來,他喃喃道:“阿年……”
落祈年坐上了床,“背過身去,我将你後背的傷處理一下。”
她褪下了江離憂的薄衫,入眼是近乎駭人的傷痕。她捏着瓶身的手指節泛白,忍下心頭怒意後,又細細塗上了藥。
……
“好了,剩下的自己來。上完藥便睡吧,我在榻邊守着。”
少年回眸看她,那一張蒼白的臉上挂滿了淚珠。
“阿年,不生我的氣……”
“不生你的氣,我氣的是那個畜生。”
“真的嗎?”他語氣小心地問道。
“真的。”
落祈年撫上江離憂微潮的發絲,将人攬入懷中安撫了片刻。
淚液洇濕了大片衣衫,她蹙眉,還是,沒将懷中人推開。
不知為何,看着自己懷中的少年,她忽地憶起了江離憂初來她們家時。
那時她年齡尚小,不宜與來路不明的孩子共處一室,倒不是因為男女有别,是她戒心實在太高。
一日後半夜,她從夢中醒來,披了件外衣打算去看看她撿來的孩子如何了。
她推開門,盯着床榻,神色淡漠。
人不見了。
她渾不在意。
本想回房不再管的,可身旁的侍女似是不知她的一絲,溫聲道:“小姐,那孩兒半夜哭了起來,少爺來過,将其抱走了。”
不曾猶豫,她去了兄長房中,推門進入,隻見榻上卧着三人。
落承塵側卧着,懷裡躺着的正是瘦弱的江離憂。而在他背後,是眼尾濕紅,委屈又可憐的少年盛朝。
少年一隻手還緊抓着落承塵的白色裡衣不放。
落祈年一挑眉,這下不知道那位大她五歲的少年又要纏着她兄長哭鬧多久了。
她壓下嘲笑,對于少年的,後令下人抱走了江離憂,又将不安穩的少年放進兄長懷中。
未多停留,稚童被下人抱着,随她回了卧房。
沒有過多善意,江離憂睡地,她睡床。
稚童在地上凍得瑟瑟發抖
良心?
她良心頗安。
清晨醒時,地上空無一人,連床鋪都收拾幹淨了。她發覺原本她丢下床給瘦弱孩兒蓋的被褥又重新蓋到了她身上。
不對。
她身上蓋的,是新的,不是夜裡給江離憂蓋的那一床。
自那時,她原本的冷漠有了改變。
因何?
她不知。
隻記得那孩子覺自己身髒,不敢将自己蓋過的被子再給她。隻記得,那個孩子小心翼翼地端來水果糕點給她。隻記得,那個孩子怯生生地喊她“小姐”。隻記得,在她應允後,那個孩子眼眸亮亮的,喚了一聲“落妹妹”,一聲“阿年”。
隻記得,那個孩子鮮血淋漓……
她猛然回神,懷中少年已然昏睡。
“好夢。”
多年來的第一聲。
是安撫,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