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夢。
稚子躲在娘親懷中,耳邊是不住的謾罵、抽打聲。
三歲。
四歲……
阿娘不見了。
沒人護着他了。
疼……
阿娘,我好疼……
不盡的謾罵與毆打。
他受不住了,從狗洞爬出了腥臭的屋子。
好餓……
好疼……
“江離憂,醒醒。”
是誰……
阿年呢?
阿年不見了,阿年……
夢境雜亂無章。
他髒亂的牆角餓昏過去,再睜眼,是少女在教他舞劍。
“這把劍,新鑄的,拿着。”
少女神情冰冷依舊,可他的心好暖……
“阿娘,不必來找……阿年在……”
他眼睫微顫,嗫嚅道:“我有……阿年……”
“什麼?”落祈年眉頭微皺,稍顯疑惑。
可榻上少年依舊昏睡着,她如何也叫不醒。
眼前血色一片,嘶吼聲陣陣。
這是哪……
戰場?
光影交錯,眼前忽而閃過少女柔靜的面龐。
“發帶,送你的。”
那是一條鮮紅的發帶。
他受寵若驚:“是……給我的?”
少女極不耐煩地替他束發。
“是,你不是羨慕我有長命鎖嗎?那東西我不知道從哪兒弄來,這發帶也一樣,保平安健康的。”
發帶系于發間,縱使少女萬分冷漠,他的心也依舊熱了起來。
“阿年……”
“阿年——!!!”
劍出鞘,他策馬奔去少女身側。
刹那間,血花四濺,血色發帶于發間,松開來,如枝頭孤零的花,搖搖欲墜。
他看不見身後那人的神情,隻聽有人聲嘶力竭地喊着他。
“江離憂——!”
緊接着一聲暴喝。
“噗哧”一聲,不知誰的劍又刺穿了誰的心。
是阿年……
那劍,是阿年的。
好疼……
落祈年的劍自他身側刺出,刺進了他身前那人的胸膛。男人自馬上滾落,他手中那柄長劍,已然刺穿了江離憂腹部。
周遭士兵仍在厮殺,他咳出一口血,視線漸漸暗了下去。
片刻後,視野再次亮起。
入眼是遍地血屍。
他看到少女手中攥着一條血紅發帶,雙目無神,身體被萬箭穿透。
不,不,不可能……
不……不——!!!
他想上前抱起少女,可次次都是撈了空。他雙手透明,緩緩側眸,這才發現,少女身側散了發的男子,與他長着一般無二的臉。
男子血肉模糊,不知是被幾匹馬兒踐踏而過。
是噩夢……
“醒醒了。”
誰在喚他……
好熟悉的聲音……
“醒醒,都正午了。”
落祈年坐在床頭,正用手帕輕輕擦拭着床上少年額頭細密的汗珠。
做噩夢了?
她伸手戳了戳江離憂的眉心。
“阿年……”少年咕哝出聲,淚水劃落眼尾,濕紅的桃花眸緩緩睜開。
橙黃的光打落,将他眸中的淚染了色。
日才升,如今不過清晨,并非落祈年所說的正午。
“做什麼夢了?”見他醒,落祈年往後一仰,靠在了床柱上,漫不經心問道。
江離憂咬着下唇,淚水随長睫顫動落下。
他搖頭。
複又說道:“阿年,我死了。”
“……”落祈年疑惑地皺起眉,“你睡傻了?”
他又搖頭,“阿年,你怕不怕死?”
“這有什麼好怕的?”落祈年丢了手中帕子,神色淡然,“人生來便是朝死亡走去的,再怎麼怕,最後不還是要死?”
“你很怕嗎?”她問道。
“膽小鬼。”她笑道。
江離憂不說話了。
落祈年看他淚落不止,眸中笑意淡了幾分。
“我倒是知道有一種蠱,能讓人長生不死。”
江離憂掀起長睫看向她,“沒用的……”
他小聲呢喃:“沒用的,阿年,沒用的。”
“我想抱抱你阿年……”他啜泣的模樣楚楚可憐,不待落祈年同意便撲進了她懷中。
落祈年無奈,神情有些不耐煩,“夢都是假的,你怕什麼?”
可那夢太真實了,每一處傷口都痛的厲害。還有目睹少女屍體時,心中的震顫,他覺自己要窒息了。
少女任由他抱了會兒,随後拍拍他的發頂,“起來,洗漱完去用早膳了。”
江離憂不肯,他黏黏糊糊問道:“阿年,如果我死了,你會難過嗎?”
“我會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