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起心中一緊,而後又是一喜。
他自知身名狼藉,令人聞之生怖,而她的意中人是風度翩翩的君子,對他,她無歡喜,隻是恐懼。
可聽到芮紅的話,心裡還是燃氣一絲希望,兩人相處這些時日,他得到了她,她也隻有他,女子向來心随身動,他是否能期盼,他也能在她心中有一席之地。
霍起握着她冰涼的手,或輕或重地揉捏着,看她一無所知沒心沒肺的樣子,惱怒地咬了咬她的手。
今日陛下已經下旨,他很快便能大仇得報,至于白府剩下的人。
白禹。
若是他死了,她便永遠也忘不了他。他豈能忍受,即便是為了這個,放他一條生路也不是不行。
隻要她能乖乖留在自己生邊,守着自己,安穩地,長長久久地陪着他。
俯身為她撚好被子,确保沒有一絲空隙,他又伸手将她額間的碎發整理好,留下一吻。
他低聲道:“等我回來。”
走出房間,看着萬裡無雲的天空,天朗氣清,說來也巧,他堕入地獄的那天,也是這樣的好天氣。
霍起理了理袖口,帶着一切塵埃落定的漠然,對在一旁恭候的賈孝道:“走,去刑部大牢,去送他,最後一程。”
***
任憑外頭日光灼灼,曬得人睜不開眼,刑部的地牢中依舊是昏暗潮濕,陰風陣陣,卷攜着一股腐敗的腥臭,令人聞之作嘔。
領頭的小太監手握聖旨,忍不住皺了皺鼻子,一旁的霍起卻神色如常,絲毫沒有半分不适,他心裡暗道:傳言果然非虛,嗜血殘暴,草菅人命,連威名赫赫,功名在身的西南王,都被他連根拔起。
他不禁将頭壓得更低些,深怕招了他的不快。
監牢裡,白毅似有所感地緩緩睜開了眼,飽經滄桑的眼裡,沒有一絲恐懼,隻是看透紅塵般的淡然。
他恭敬地跪地,聽旨,接旨。
即便太監念到:“罪人西南王白毅,勾結外敵,通敵叛國,證據确鑿,念其駐守邊疆多年,勞苦功高,特賜鸩酒一杯,允爾自裁,留有全屍,以儆效尤。”時
他面色依舊坦然,沒有半分怨怼,甚至還磕頭謝恩。
接過太監遞來的鸩酒,他拿在手中,細細打量着,擡眼看了眼那從頭至尾置身事外一般,在角落一眼不發的幕後主使。
他舉起酒杯敬他:“願,能以我之身死,終此因果,怨恨具消,冤冤不再相報......”
“願,禍不及家人。”
唯有這最後一句,他古井無波的眼神裡蕩漾起點點漣漪,帶着些懇求之意,一口飲盡這杯中毒酒。
毒酒見血封喉,不過片刻,他便沒了呼吸,死亦瞑目。
在千裡之外的淩雲峰上,有人手中的珠串蓦然斷裂,菩提木制成的佛珠散落一地。
良久,隻餘一聲歎息。
他這般地坦然赴死,并無絲毫的悔恨和不甘,痛苦和不舍,讓霍起感受不到半分的仇者快,他神情冷漠地看着他的屍首漸漸轉冷,僵硬,心中毫無激蕩之情,隻是一片空虛。
他若不快,那麼至少,要讓親者痛。
“把屍體擡到白禹的牢房裡。”
宣旨的小太監猶豫了下:“這......陛下特意交代,要讓西南王......”
霍起一個眼神看過來,他便瞬間收了聲,連忙改口道:“要讓罪人白毅入土為安......”
他話還沒說完,已被霍起不容拒絕地打斷:“百善孝為先,父親死了,怎麼能不讓兒子看一眼,陛下仁慈,豈會不肯?”
被他勾起嘴角冷笑地盯着,小太監瞬間覺得背後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出一言阻攔。
霍起瞬間又恢複到了面無表情的模樣,擡手讓人講屍體帶走,拍了拍身上莫須有的塵埃,好似有什麼髒東西一般,滿臉嫌惡地離開了此地。
回到府中,立即有下人來報說陳娉娉已經醒了,他原本烏雲密布的心情,瞬間有了裂縫,灑進來一絲光亮。
快步來到清靈院,果然見她正靠着床沿,喝着芮紅遞來的粥,神色恹恹,面色還有些蒼白。
芮紅見到他來,便要行禮,卻被他擡手止住,從她手裡拿過粥碗,然後揮手示意她退下。
他坐在她面前,捏着她的下巴左瞧瞧又看看,在她不耐煩前松了手,歎息道:“本來臉上就沒幾兩肉,病了這一場,越發瘦弱了。”
藍翎沒理他,但也沒拒絕他給自己喂粥,正要張嘴吃下時,卻聞到一股腐敗腥臭的味道。
這個味道,她很熟悉,她曾一邊忍受着無休止的折磨,一邊放飛腦中思緒,思考着這令人作嘔的氣息是如何産生,凝結,在牢裡久久散不出去。
她臉上瞬間血色盡失,顫抖着唇,眼裡滿是惶恐,問他:“你方才,去哪裡了?”
聰明人之間,往往無許言明,隻一個眼神,便能懂得對方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