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既過,寒冬将至,窗外皚皚白雪,人迹罕至,唯有寒梅傲雪迎風。
再過幾日,便是新春。
暖閣裡,藍翎幽幽瞧着窗外的紅梅,漸漸出了神。
一旁的丫鬟被灌入室内的寒風凍得瑟瑟發抖,卻顧不上自己,想給藍翎備好暖爐和披風。
“姑娘,這梅花您瞧許久了,也就是這般模樣罷了,不若将窗戶關上罷,省得着了風寒。”小丫鬟搓着通紅的手,抖抖索索地跺着腳。
藍翎聞言幽幽歎息:“是呀,看來看去,也隻能瞧見這一處。”說罷,便起身,瞧這模樣竟是要出門。
這可吓壞了滿屋子的丫鬟婆子,連說帶勸的,可藍翎向來倔強,連她們家大人有時都難以左右她的決定,又豈能輕易被她們改了主意,眼見實在勸不動,隻得添好碳火,給她披上大氅,左邊一個丫鬟攙扶着,右邊一個丫鬟撐着傘,身後一堆的丫鬟婆子,就這般浩浩蕩蕩地出門去了。
霍府的傲雪園裡種植着各色的梅花,或白勝雪,或紅似血。
她仰頭盯着被白雪壓彎了枝丫的紅梅,下意識伸出手,為它撥開厚重的積雪,那枝梅花瞬間揚眉吐氣般,昂頭挺胸地立于衆梅花間,居然是花叢中最為高挑的。
可或許正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即便傲如梅花,也難頂霜雪壓身。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踩雪身,藍翎以為是小丫鬟在走動,她一顆心思盡在那梅花上,就沒有在意,直到被擁入一個溫暖開闊的胸膛。
霍起撐開大氅将白玉團似的嬌兒擁入懷中,她今日一身白衣,披着雪色的披風,險些被這冰天雪地融為一體,若不是在這茂密的紅梅林裡,當真是要弄丢了。
他緊緊地擁着她的嬌軀,許是在梅林待久了,連帶着身上也染上了梅香。
“喜歡?”
見他方才一直瞧着那株最高的紅梅,見她沒說話,霍起隻當她臉皮薄不好開口,擡手便折下了那最高的紅梅,遞到她懷裡。
藍翎難以置信地看了看懷中血紅的梅花,好似刹那間失了芳華,沒了獨占枝頭淩霜雪的傲然,居然也平平無奇。
見她呆呆地看着他折下來的梅花,瞧着很是喜歡,霍起嘴角揚起一抹笑意,攬着她往回走,一邊走着,一邊笑着說道:“府裡梅園不大,你若是喜歡紅梅,要數西郊的香山開的最甚,改日我帶你去看看,漫山遍野的紅,那才叫好看。”
藍翎不置可否,隻是沉默地垂着眼,随着他的力道走着。
将人送到院門口,霍起便止住了腳步,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他語氣認真:“天寒地凍的,沒事便出門了,你要是想去哪裡逛,同我講,待我得空了再帶你去,可好?”
“你這是又要将我關起來嗎?”她擡眼看他,眸裡平淡無波。
霍起嘴角的笑僵了一瞬,又很快再度揚起,擡手刮了刮她凍的通紅的鼻子,語氣裡帶着呵斥:“瞎說什麼呢?不過是你我的日子要到了,尋常人家成婚尚且要待在閨閣裡繡繡蓋頭,你女紅不好,我便也不強求,但也該準備着才是。”
語罷,又伸手拂去她頭上的落雪,見衆人簇擁着她進了屋,才擡腿向書房的方向去了。
***
除夕這夜,滿是煙花炮竹炸裂的聲響,天邊煙花不停綻放,熱鬧非凡。
清靈院确是一片冷清寂靜的景象。
藍翎素日向來喜靜不愛說話,今日除夕,不免想到遠在淩雲峰的母親,牢獄裡的哥哥和青姨,以及,身似的父親,家破人亡,四分五裂,不外如是。
她因思鄉思親而情緒低沉,落在院裡衆人眼中,倒像是因為霍起沒來而情緒低落。
霍起今日自然要在芙蓉院用膳守歲,衆人也不敢開口勸說,平白惹她傷心,也不敢放肆鬧騰,大聲喧嘩,唯有院外的丫鬟仆人放煙花的嬉鬧聲傳來,更顯得她們院裡凄涼冷清。
藍翎瞧着滿桌的佳肴食不知味,這或許是她吃過最豐盛的年夜飯,卻也是她過的最孤寂的一個除夕。
寥寥吃了幾口,便叫下人撤下,簡單洗漱一番,她便早早睡下了。
因着守歲的習俗,屋裡的燈盞具亮,明晃晃的,照的她全無睡意。
她側身朝着裡頭,呆呆地睜着眼,竟不知何時,淚染枕巾。
屋外的喧鬧聲漸遠,不知何時,屋門突然被打開,一股寒風來襲,裹挾着梅花的香氣,席卷滿屋。
藍翎朦朦胧地醒來,正要轉身,突然被一個冰涼的懷抱從背後擁住。
會這般進屋擁着她的人,除了霍起,再無旁人。
她掙紮着想從他的懷抱裡掙脫開來,今夜,她最不想見到的人,便是他。
那些被迫成為見不得光的存在,被迫卑躬屈膝,以色侍人的屈辱,在這萬家團圓的喧鬧襯托下,被無限放大,再難以壓抑自己的本心,勉強忍受。
霍起察覺到懷中嬌兒反抗的厲害,以為她陷入夢魇,便将她翻過身來,想叫醒她好好安撫,待她轉過來之際,卻是一怔。
藍淋雙目猩紅,滿是抗拒之意,仔細瞧去,還能看見眼角處已經幹涸的淚痕。
“這是怎麼了?”他眉頭蹙起,來時滿心的歡喜蕩然無存,他語氣一沉:“哭什麼?”
她不回答,隻是恨恨地瞪着他:“你來做什麼?你今晚應該待在芙蓉院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