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墨知遙再次伸手之際,車外傳來馬蹄疾響,似有人追了上來。
墨知遙神色一凜,正要做法策馬,卻聽常甯的聲音在外頭響起,懇切而又焦急:
“……娘娘!娘娘留步!”
墨知遙皺起了眉頭,看看面前的程柯,又向車廂外望了望。最終,她歎了口氣,停下了馬車。
車門一開,常甯立刻下了馬,幾步跑到車旁跪下,喚了一聲:“娘娘!”
墨知遙也不下車,隻是探身出來,問道:“何事?”
常甯已經換下了婚服。一身翠色裙衫,既清雅又爛漫。她擡頭望着墨知遙,雖有怯意,但态度卻平和堅定:“今日娘娘出手相助,雲外閣上下感激不盡。晚輩自知有愧于娘娘,無以為報,特将曉月方諸送上。”她說着,從懷中捧出一個小匣。打開匣蓋,裡頭的是一面巴掌大的圓鏡。鏡面乃雲母制成,煙霭内蘊,泛一片瑩潤珠光。
墨知遙并不稀罕這鏡子,不過有些好奇:“為了保下此物,不惜冒犯皇家,得罪太羽宮。如今卻輕易舍出?”
常甯捧着匣子的手略略一低:“此事說來話長。天色已晚,娘娘行路也不便。由此向東,不過幾裡路,有一處莊園。晚輩已經打點妥當。請娘娘屈尊歇下,聽晚輩細細解釋。”
墨知遙擡頭瞧了瞧當空的皎月,眉峰輕輕一挑,似是反駁她話裡的“不便”。
常甯忙又接着道:“莊内還有許多丹丸和藥劑,娘娘不妨去看上一看,說不定有能用上的。”
這句話倒是動了墨知遙的心,她眉頭一展,笑道:“帶路。”
……
東行數裡,果見一座山莊。
莊子立在山嶺之坳、翠竹之間,小徑蜿蜒,車馬難行。衆人徒步向前,不多時,便入了一片雲遮霧繞。方才朗朗皓月,漸被水汽翳去。蒙蒙細雨飄然落下,正應上山莊的名字:莳雨。
誠如常甯所言,山莊已經“打點妥當”。莊内燈火通明,隻是不見一人,分外安靜。常甯将墨知遙一行領進水亭,亭中早已備好了香茶果品。她将人請上座,親自斟了茶,恭敬地奉給了墨知遙。
“娘娘有所不知,那兆宇皇帝橫征暴斂、窮奢極欲,一心求長生。太羽宮自然煉了金丹進獻,但金丹豈是凡夫俗子能夠消受的?久不見效,皇帝便開始冷落太羽宮,另尋偏門。為此不知殺了多少珍禽異獸,又毀了多少奇花瑞草。雲外閣乃太羽宮門下,自然聽命于皇家,不管什麼寶物,理當雙手奉上。”常甯慢慢說道,“可皇帝要的,偏是曉月方諸。”
皇家的事,墨知遙半點興趣都沒有。聽常甯這番長篇大論,她面露恹色,漠然問了一聲:“所以?”
常甯讪讪笑着,繼續道:“曉月方諸雖有些神奇之處,也不過比一般的方諸強些,算不上稀罕。為了這麼件東西,又是聖旨、又是毀婚,更連帶上了太羽宮。這般志在必得,絕對是有陰謀!”
墨知遙更沒興趣了。“所以……”她瞥了一眼擺在手邊的小匣子,又重複了一聲,“這東西究竟有什麼神奇之處?”
“陽燧取火于日,方諸取露于月。而此物,隻在拂曉時分、日月同天之刻,方能汲取太陰之水。因此才喚作‘曉月’。”常甯說到此處,有了幾分困惑,“要說有什麼用處,嗯……此水治火邪炎熱,比一般方諸的水溫和些。”
墨知遙一臉不屑:“就這?”
常甯認真地又想了一遍,點頭:“就這。”
“說不定皇帝就想治個發燒呢。”墨知遙将匣子拂到一邊,愈發不屑。
“……”常甯琢磨了一下,又道,“今日太羽宮隻派出了一名三階弟子,也未見真人谕令,隻怕其中還有隐情……”她正說着,卻見墨知遙已然失了耐性,便将話題打住,俯身行禮道,“還請娘娘收下曉月方諸,以保萬全。為報娘娘恩德,晚輩願終身侍奉娘娘,效犬馬之勞。”
墨知遙一聽,又來了興緻:“終身?那你那新郎官怎麼辦?”
按說尋常女子遭遇先前的變故,難免生些怨怼。聽人提起“新郎官”,多少也會難過。可常甯卻是神色平靜,全然沒當一回事,出口的回答也不見半分遲疑:“大禮未成,婚約便不作數。趨利避害,人之常情。雲外閣遭此一劫,禍福難料,也不想拖累旁人。”她心知最後一句有些不妥,不等墨知遙說話,便又賠笑道,“娘娘道行高深,通天徹地。雲外閣所謂劫難,與娘娘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娘娘又慈悲,最是憫弱摧強的。晚輩深心仰慕,隻求娘娘庇護。雲外閣上下也甘心拜入積骨洞門下,從此敬奉娘娘!”
一番奉承,墨知遙聽得津津有味,一旁的程柯卻咳嗽了幾聲,刻意将常甯打斷。
常甯體會出幾分,轉而拜向程柯,道:“今後也請程前輩多多照拂!”
程柯的眼神顯然嫌棄,但又顧着墨知遙的面子,沒有出聲嘲諷。如此糾結,墨知遙看在眼中,禁不住笑出了聲來。
“要跟着我也行。”墨知遙笑道,“隻是不知你有什麼本領,能為我效勞的?”
常甯聞言,殷勤應道:“晚輩通曉藥理,略懂一些醫術。”
“那好,替我徒兒看看罷。”墨知遙順勢道。
常甯隻當這是試驗,當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對程柯道:“請容晚輩診脈。”
程柯有些不情願。但讓常甯診視,總好過自家師尊……他沉了心,将手伸給了常甯。
常甯搭上他的脈搏,凝神分辨了片刻。而後,她擡眸,肅然望向了他。
程柯也望着她,低垂的眼睫落下一片陰翳,漆黑的眸中斂着凜冽。
兩人默然對視,目光之中暗流湧動,拉扯交纏……
墨知遙心覺奇怪,正想問時,常甯卻松了手,苦着臉道:“娘娘恕罪,晚輩醫術粗淺,實在診不出程前輩有什麼疾病。可能是……太過操勞,氣虛血虧?”她的話裡藏着心虛,時不時瞄程柯一眼,“這……哦,莊内有昆侖玉英,食之輕身,最是滋養補益,晚輩這就去取些來!”
她說完,行禮起身,快步離開。
墨知遙看着她這“落荒而逃”的模樣,皺眉自語:
“……氣虛血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