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好歹是一代宗師,沒得自降身份刻意趕他。想這荒山苦地,多一個人不多,少一個人不少,便看看他能支持多久。
自那之後,她索性當作沒他這個人,隻管自己修煉。
洞中不知年歲,光陰荏苒間,又是一年初夏。
她漫無目的地在無葬山上走着,心中很是郁悶。閉關數月,修為卻毫無進展,任誰都會郁悶。她的道行已至巅峰,離飛升不過一步之遙,但偏就是那一步,她遲遲跨不過去。或許,問題不在功法,是塵俗糾纏,令她不能超脫。
塵俗啊……
她擡眼看了看四下,天氣漸熱,後山谷中經了幾場雨,更多添了幾分蔥郁,鋪出一片怡人的翠色。此地别無鳥獸,卻沒少昆蟲。暖陽燦爛,蛱蝶翩飛,很是可愛。
她隻覺心中郁悶略略散了,未能精進之事也稍稍放下。時間多得是,改日再閉關就行。她抿了抹淺笑,慢慢悠悠地往前走。待走到溪水邊,眼前所見卻令她收了笑容——溪邊草地上躺着個人,似乎是她那“不識好歹,莫名其妙”的礙眼徒兒。
這是……睡着了?
她挑了挑眉,正要繞開他,眼角餘光卻瞥見了些東西:溪流之中,幾塊石頭卡着一隻藤編的籃子。籃中放着一把荊芥、一串枇杷,并三兩枝石竹花。清粼溪水透過籃子的縫隙,将野菜山果淺淺浸沒,又于嬌豔花朵上綴出點點晶瑩。
她已經很久沒讓骸骨傀儡跟着他。不知他是走了多遠的路、去到了什麼地方,才采集了這些回來。
她俯身,輕輕碰了碰石竹花瓣。便在這時,一隻灰蝶飛來,繞着花朵打了個轉,又飛向了程柯,顫顫落在了他的臉頰上。
輕癢,惹他動了動身子,睜開了眼。
看見墨知遙,他先時一怔,而後,意識回籠,睡意全然消散。他幾乎是跳起了身,退開好幾步方才站定。他顯然很是緊張,拘謹地行了禮,猶豫着不知要怎麼稱呼她。
這般反應,讓墨知遙有些不快。但她并沒說什麼,也無心搭理他,起身便走。
然而,經過他身旁時,她突然察覺到了什麼,猛地頓住了步子,轉頭問道:“你何時破境的?!”
她自己也有些不信,但那随他情緒溢散在外的真氣卻分外清楚地告訴她,現時的他,已至化骨煉二境。
她能察覺并不奇怪,他自然沒有驚訝,隻是答話時有些遲疑。他回憶了一番,帶着幾分不确定,告訴她道:“十天前。”
十天前……她閉關之時?
她繞回了幾步,這才仔細打量起他來。
許久未見,他似乎長高了些,骨骼也更挺拔。人雖有些消瘦,形容卻疏朗俊逸,端的是骨秀神清。
破境,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如今的雲淡風輕背後,不知曆過怎樣的生死掙紮。
……有意思。
墨知遙笑了。
“你倒有本事。”她走近他些,道,“雖入了二境,終需習得技法才算完滿。為師便将‘定骼’傳你。”
程柯依舊遲疑,過了好一會兒方才答應。彼時,墨知遙并未體會出他暗藏的抗拒和糾結,如今再想,似是早有暗示……
記憶沉浮,恍惚間,墨知遙的神思又被程柯的聲音拉了回來。
“……等回了罠盛村,還請師尊以煉體之術回複骸骨的面貌,好讓那孩子認一認父親。”
墨知遙定了定神,低頭看向那具整齊鋪好的骨骸,點頭道:“好。”
有她這話,程柯放了心,長出了一口氣。
“原來程前輩找到了鄭生的遺體?可真是了不起!”常甯早跟了過來,聽完程柯的話,馬上奉承起來。
程柯瞟她了一眼,歎道:“不敢當。沒找到爐鼎,是我輸了。”
“哪裡的話!”常甯笑着,獻寶似的拿出了懷裡的“雲遮”金丹,對墨知遙道,“娘娘,晚輩僥幸先找到了爐鼎,也算得是積骨洞勝了。”她說罷,又故意轉向蕭冶,“還得多謝蕭長老出手相助,晚輩才能順利破解‘雲遮’。”
蕭冶聞言,笑道:“常小姐客氣。雲外閣的金丹術獨樹一幟,果真非同凡響。”
二人一唱一和,誰又聽不出那弦外之音。
墨知遙卻懶得關心這些人情世故,也未将勝負放在眼裡,心思仍在程柯身上。
程柯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心想大約是自己模樣狼狽,惹她在意。他忙擡手抹了抹臉上的海水,捋了捋頭發,如此還覺不夠,又認認真真地整理起衣裳來。
墨知遙看在眼中,忍俊不禁。她拉起他的手,笑道:
“走,我們換衣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