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知遙順着他的眼神看了看,道:“這兒倒是幹淨,正好用來休息,歇幾日再走也無妨。”
“……”程柯心中不安,猶豫了片刻還是提醒道,“這兒是塵燼宗。”
“又如何?”墨知遙滿不在乎,“裡裡外外我都搜過了,塵燼宗早就空了,不過還留着幾條屍犬,沒什麼可擔心的。”
聽到“空了”二字,程柯一陣心酸。塵燼宗的弟子房都是一樣的制式,不過陳設稍有不同。身在的這個房間,辟出一角置了書案,上頭擺着幾本劍譜。書案之後,是一副劍架,整齊地擱着三五把長劍。
離火性烈,燃心戮血更極易自損,故而塵燼宗弟子皆習武練劍,以作輔助。而這其中,也有格外擅長,又醉心于此的……
眼見他目露哀色,墨知遙問道:“你認得這屋子的主人?”
程柯點了點頭:“邢栎……”
他念出屋子主人的名字時,心頭滿是悲切。強者為烈火,弱者為柴薪。靳紹離的親傳弟子,名字都從‘木’字……原是一早就注定了……
這般觸景傷情,惹得墨知遙歎了口氣:“靳紹離此番,是專為你設的局。你可知自己輸在哪裡?”
程柯回過神來,卻隻是怔愣。
“你輸在重情……”墨知遙說罷,蹙了眉,又道,“不止重情,還太過善感。”
重情、善感?
這兩個詞太過陌生,令程柯陷入了茫然。
“不是你的責任,非往自己身上攬。自身難保,偏還奮不顧身地救人。但凡多一點私心,少一分良善,靳紹離都不能成功。”墨知遙道,“他真的很了解你呢。”
程柯被她的話繞住了,竟分不清是褒是貶。
“靳紹離為人最是陰魂不散,此番不成,今後必有更多詭計。”墨知遙故意換了自稱,道,“你是為師的徒兒,無論發生什麼,為師都會護着你。但若你執意飛蛾撲火,為師便無能為力。你可明白?”
他怎會不明白。隻是……
“若是我罪有應得呢?”他開口,聲音沉悶而喑澀,“……修煉燃心戮血,須以鮮血頤養自身。塵燼宗内,那些被取血的人稱為‘血牲’,視作牲畜看待。凡有弟子修煉精進,宗主便會賜‘血牲’為獎賞……師尊可知,我被獎賞過多少次?”
墨知遙想說些什麼,但終究還是沒有打斷他,隻是皺着眉頭,滿面不悅。
程柯戚戚一笑:“如此,可還稱得上良善?”他并未等她回答,隻垂低了頭,頹然訴道,“我做過什麼,師尊忘了……這些原本就是我的責任……”
片刻的沉默之後,墨知遙歎着氣,問他:“你如今是化骨煉三境,對吧?”
這一問很是奇怪,似乎是刻意偏開話題。程柯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本門功法你是知道的,一重境便是一重劫。換言之,你已經死過三次了。”墨知遙道,“你說罪有應得,而這世上罪大惡極者,刑罰至重,不過一死。三死之後,還有什麼沒償清的?更何況,既能破境,便是造化慈悲,許你重生。”話到此處,她笑意燦然,“天都容你,你還容不下你自己?”
這番話如涓流一道,沖破層疊的心防。糾結心思仿佛被扯開又揉起,最後團作一團,遠遠一抛。縱想再拾回理一理,卻到底沒了方向。程柯怔了許久,輕聲道:“師尊真會哄人。”
“都是實話,不是哄你。”墨知遙說着,從袖中取出了一件東西,遞到他了面前,“這才是哄你。”
映入眼簾的,是一枝薊花。
程柯心頭一震,整個人又呆住了。
“我原本是打算夷平這青彤墟的。”墨知遙轉了轉手裡的花枝,道,“但方才逛了逛,發現這兒已生了許多雜草野花。果然萬物興衰,自有天然。想來也不必我動手,隻消再過些時日,這青彤墟也就荒廢了。”
程柯聽着,小心地從她手中接過了花。滿布細刺的莖葉簇着一朵鮮豔,着實可愛。
墨知遙笑道:“外頭長了許多,若是喜歡,都給你摘來。”
程柯也笑。回答的聲音低不可聞:
“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