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霄之上,墨知遙隻覺耳畔一片吵鬧。
先時是殷勤軟語,後來是孩童哭泣,接着好似争執,終究聽不真切。影骨化形與她五感相通,想必是青彤墟裡有些事端。轉移之時,她分了三成功力給影骨,但意識卻難以分付。影骨能行動,亦能言語,但行動是依循習慣、言語是傳聲複述,若無意識在,也就是比骸骨傀儡靈活自然些罷了。為了迷惑太羽宮,她稍稍給影骨加了些保障,比如設了幾句話,碰着合适的場景時便能說出來。雖然如此,應該也有不少破綻,隻不過,已經不重要了……
形貌雙分,衣裳卻隻一套。行路匆忙,她随手扯了塊床帳披身。天高風急,紗帳翻飛,很是麻煩。她略将紗帳攏了攏,垂眸俯視,但見十餘裡外,開山分水,鋪一片大道通衢;深渠高牆,護一城雕梁畫棟。正是皇城帝京。
她勾唇一笑,飛身上前,卻不防眼前的景物一晃,再定睛時,帝京依然在十餘裡外,竟是半分沒能接近。她斂了心神,再次向前,但反複幾次,仍無法将距離縮短分毫。
“……坤輿丹鼎,無疆。”她低聲自語一句,浮空立定,朗聲道,“皇後本領高強,何不現身一戰?”
随她話落,一名少女憑空出現,福身行禮,道:“奴婢衛祈真,請墨骨娘娘安。”
墨知遙打量了少女幾眼。少女不過十六七歲,聽她自稱奴婢,想來是皇後的侍女。她亦浮身在空,神情自若,看來頗有道行。但仔細分辨,便見少女的打扮分外齊整,發間步搖盈盈垂墜,臂間挽着的批帛亦是紋絲不動,分明隻是個虛像。
墨知遙自覺被小看了,眼睫一垂,歎道:“果然我久未走動,世間徒有傳聞,卻沒了敬畏。憑是什麼天潢貴胄,見得我來,竟用個小姑娘的虛像打發我……呵,這可不好收場了啊。“
少女又是一禮,道:“娘娘息怒。娘娘道行高深,方能暢行于雲霄之上。奴婢區區凡人,想同娘娘見禮,唯有此法。”
墨知遙冷笑道:“既是如此,反正都是虛像,皇後怎不現身?”
“皇後鳳體抱恙,不便相見,還望娘娘海涵。”
“鳳體抱恙,還使得出這坤輿丹鼎?了不起啊。”墨知遙道。
少女低眉順眼,恭謹應道:“娘娘有所不知。昔年長天老祖将乾坤丹鼎傳授給皇室,更贈予兩件法寶。其一名喚‘封寰’,便是沒修煉過坤輿丹鼎的之人,憑此法寶,亦使得出縮地無疆之術。”
這番話的意思墨知遙聽明白了。一是搬出長天老祖來,盼她有所顧忌。二是提醒她還有法寶“封寰”,之前種種未必是皇後所為。
隻不過,與墨知遙而言,長天老祖并沒有什麼可忌憚的,便是他老人家親身來了,若不順意,她照樣一戰。至于“封寰”,即便與皇後無幹,終究也是皇室所有,她此行前來就是找皇室麻煩,沒差。
更何況,這話裡話外,有一件事分外肯定:皇後知道罠盛村的事,也第一時間知道她是為何而來,更做好了準備,不讓她輕易接近帝京。
呵,此地無銀三百兩。四舍五入,不算冤枉。
此時,那少女又開了口,道:“娘娘駕臨,本該焚香灑道,頂禮恭迎。無奈帝政繁忙,此番隻得怠慢娘娘。來日必奉上骨骸千具,再請娘娘入京。”
這麼說話,是料定她破不了“無疆”,勸她知難而退了?
的确,損失了三成影骨、一副真骸,她的功力大不如前。況且影骨分形,也分去了修為。她琢磨了一下勝算,卻還是不樂意“知難而退”。
“你說得有道理。見我前來,本該焚香灑道、頂禮恭迎,更要奉上骨骸,以示恭敬。”墨知遙道,“可惜,正如我方才所言,世人對我早沒了敬畏。如今我既已來了,理應讓大家想起來才好。”
一語說罷,漆黑真氣頃刻溢散,如烏雲般遮蔽天日。
少女一驚,卻見墨知遙背手立着,并不行動。釋出的真氣也不往京城去,隻是肆意在空中擴散。“萬疆”庇護下,不論何種術法,皆不能波及帝京。她自恃是虛像,更沒有多少懼怕,隻是滿心不解。疑惑之際,她突然發現了什麼:
但見那漫天真氣聚合成一個巨大的骷髅,占據一方蒼穹。縱在十餘裡外,京城百姓一擡頭,便看見這恐怖景象,一時皆都惶恐。
骷髅垂首俯視,空洞的眼窩内涵着微弱天光,如将太陽吞噬了一般。微張的颌骨,牽出笑意猙獰,分外駭人。而更可怖的是,骷髅抻出手臂,大張的五指似要将整個京城捉在手中。但每每要觸及時,又被“萬疆”之術屏退。但正因如此,骷髅忽遠忽近、指骨将及未及,這般拉扯,更叫人毛骨悚然。
少女看在眼中,神色鐵青,不知如何應對。
“聽說當今皇帝是個殘暴不仁的昏君……”
墨知遙的聲音将那少女驚回了神,少女循聲望去,就見立在不遠處的,亦是一具漆黑的骷髅。
“常言苛政猛于虎,皇室自然是可怕的了。”墨知遙幽幽笑道,“小姑娘,如今你看,我與皇室,哪個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