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之間,到底該誰小心?”
常甯幹笑了幾聲。這話沒錯。雖重傷在身,但程柯的修為不容小觑,加之“墨知遙”同行保護,縱然内院是龍潭虎穴,想必也無妨。倒是她接下來要做的事稍嫌危險。不過呢……
常甯往後退了幾步,站到了江叙身旁,對程柯道:“這不是有侯爺在嘛,沒什麼可擔心的。”
江叙被這句話唬得一怔,竟不知自己是何時得了她這般信任。
程柯看着她二人,愈發無奈。他的目光略微一移,又見怯怯跟在後頭的鄭佑。他想了想,還是對江叙道:“煩你多照應了。有事就找我。”
江叙聽他言辭誠懇,颔首道:“放心。”
程柯并不放心。但曆經兇險來了這裡,不醫治确是辜負了好意。他雖有脾氣,卻不是不近人情。他不再多言,随卓志赫往内院去。
穿過連廊,先到中庭。滿地卵石,晶瑩白色,乍看如覆着冰雪一般。庭中别無花草,隻有一棵香樟,高約十丈,濃蔭如蓋。樹下有幾間亭閣,想來就是卓志赫先前提過的了。已有藥廬弟子在收拾,顯然是為常甯和江叙的入住準備。常甯和江叙便在這裡停下,目送程柯往藥廬深處去。
踏入内院,景色迥異。有别于一路的蒼翠樹木,内院植着各色朱槿,鋪陳一片錦繡。屋舍錯落,就綴在這片錦繡之中。
内院之中亦有許多身着墨綠衣衫的藥廬弟子,或是莳花弄草、或是端茶送藥,忙碌且有序。另有一些着白衣的人,男女皆有、年齡各異,應是病人。程柯留心觀察了一番,就見這些人雖面帶病态,神情卻是安和平靜。見得卓志赫帶人進來,院内的藥廬弟子紛紛行禮。不消卓志赫多言,便有人趨前領路,殷勤通傳。
跟着内院弟子又走了片刻,便見一座二層樓閣,同樣是朱漆牌匾,寫着“回天”二字,竟與藥廬門口那“度德量力”截然相反。程柯心想,這莫不是說主人家有着起死回生的高妙醫術,但卻不輕易救人,病人想要醫治,先得看看自己夠不夠資格?他不禁冷笑,對在藥廬治病更抗拒了幾分。
卓志赫并未注意他的反應,含笑引他入内。甫一踏入,便有濃烈藥氣撲面而來,熏得人險些睜不開眼。程柯緩了緩,這才看清這樓閣上下打通,中間置着一個巨大的丹爐。這丹爐足有兩丈高,二十人合圍之大,非金鐵所鑄,而是木雕。爐内火焰熊熊,翻湧出層層熱浪,灼得人直冒汗。除卻丹爐,樓内别無擺設,四面牆壁皆是藥櫥,層層疊疊,直至樓頂。樓梯曲折一路延伸,上頭正站着一個人。
那人佝偻着身子,在高處的藥櫥裡翻找着什麼。未等卓志赫出聲請安,那人先開了口,吩咐弟子道:“把煉好的丹丸給伍貳送去。服下之後若還是頭眩,立即來告訴我。”
話音一落,立刻有弟子答應着上了樓,接過丹丸便忙忙地出去了。
卓志赫這才行禮,道:“師父,新的病人來了。”
樓上的人聞言,扭頭向下瞥了眼,道:“能走能站的,不必找我。”
“尋常病症豈敢打攪師父。”卓志赫恭敬地解釋,“這位公子病得稀奇,唯有師父親自診治才好。”
樓上的人似是有了興緻,倏然飛下,走到了程柯面前。
此人想必就是藥廬主人李艾丘,模樣與程柯想象的差不多,修行之人裡,多得是鶴發童顔的老人,這一位也不例外,要說有什麼特别之處,恐怕就是這一位格外的不修邊幅,發鬓散亂不說,衣服也是又髒又舊,邋遢得完全看不出一點兒宗師長老的氣質來。
思索間,李艾丘湊近了程柯幾步。他并不把脈,隻是仔細地瞧了片刻,随即便笑了:“有意思有意思……”
卓志赫目露欣然,又偏頭對李艾丘耳語了幾句。李艾丘的目光掃過“墨知遙”,卻未多停留,隻輕描淡寫地道了聲:“不打緊。”
對着“墨骨娘娘”這般态度,堪稱怠慢。程柯心下不悅,又不免暗暗擔心。影骨分形不比本尊,稍加留意便能看出異樣。李艾丘好歹也是太羽宮曾經的司藥長老,自然有些本領,隻怕早已識破了僞裝。
程柯正思索如何掩飾,卻聽李艾丘話頭一轉,道:“這病我得好好想想……你帶他去歇着,先按尋常用藥……”說着,他飛身回了樓上,在藥櫥裡翻尋起來。
卓志赫答應着,又請程柯道:“公子,請随在下去客房罷。”
如此,程柯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客房坐落在一片豔紅朱槿之中,門外挂着号牌,寫着“貳柒”。客房分作了三間,除卻廳堂和卧室,還有盥沐的套間,用具一應俱全。早有藥廬弟子在裡頭收拾,更陸續有人送來被褥衣物,手巾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