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怕是要在藥廬住上一陣子。屋裡的東西盡可取用,莫要客氣,若有什麼缺的,知會一聲,自然有人送來的。”卓志赫道,“每日午時,公子可去中庭走動會友,但未時之前要回内院,免得耽誤了治療……”
程柯聽在耳中,有一句沒一句地答應着。
這時,一名藥廬弟子從外頭進來,端上了一碗湯藥。
卓志赫将湯藥接過,遞給了程柯,道:“公子請先服藥吧。”
程柯瞧了一眼,就見那湯色棕黑,還冒着土腥氣,光是聞起來便難以下咽。
卓志赫見他猶豫,溫和笑道:“這是安神鎮痛的湯劑,也有滌清腸胃之效,為後續醫治打個底。”
既來求醫,就沒有膽怯懼怕的道理。何況他本就是苟延殘喘,縱是再加一碗毒藥,想也是無足輕重。程柯心中自嘲,端起湯藥一飲而盡。苦澀滑下咽喉,又順着鼻腔直沖而上,迫得他緊皺起眉頭。
“良藥苦口。公子且忍耐些。”卓志赫拿回空碗,笑道,“公子一路辛苦,想必累了。且沐浴更衣,早些休息。待家師拟好處方,在下再來通知公子。”
程柯點了點頭。
待卓志赫一行離開,程柯阖上了房門,回身看向了“墨知遙”。他歎口氣,無奈道:“說什麼混淆真假,根本瞞不住啊。”
“墨知遙”聞聲,擡眸望向了他。清澈目光裡透着些許木然,顯然不甚明白。
程柯又歎了一聲。他也知道不能與影骨計較,可又忍不住想起些事來。比如,之前在莳雨山莊,對着常甯端上來的那碗湯藥,他也是懷疑。那時,墨知遙見他不喝,自己先嘗了一口,還哄他說“味道不錯”……
他也不知自己是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嬌氣,開口對她抱怨道:“把我扔在這兒就不管了。那藥要是有毒怎麼辦?”
影骨依舊沒明白,隻是靜靜看着他。
對視片刻,終是程柯先移開了目光,笑出了一聲來。嗯,方才他還想李艾丘是個不修邊幅的,如今看自家師尊,竟是不遑多讓。她原本也不常妝扮,穿衣更是随意。影骨神智不全,便更粗糙了些。加上蠻芝一戰,弄了一身髒污不說,衣衫頭發也都淩亂。他拉着她到了盥沐間,取了條幹淨的手巾遞給她,道:“先清洗吧。”
眼看影骨沒回應,他不免為難。要是常甯跟着,還能幫忙梳洗,可偏是隻有他在,到底不方便,便隻稍微收拾下就是了。
他将手巾在熱水裡擰了一把,擡手替“墨知遙”擦去臉上的髒污。泥塵血漬,令他又想起與蠻芝交戰時的種種。他微蹙着眉頭,自語道:“也沒比我強多少,行事莽撞,說話又不聽……倒是别分出這影骨來,還省得折損功力。”話到此處,他又不禁擔憂,“……都這麼些日子了,莫不是打不過帝後?”
此話一出,“墨知遙”微微仰頭,看向他的眼神裡掠過一抹浮光。
他看在眼裡,挑眉道:“怎麼,怪我長他人志氣?帝後的功法是長天老祖親傳,乾坤丹鼎必不簡單,否則也不能糾纏這麼久。太羽宮也該有所行動了吧?呵,這可算是同時對上長天老祖和太羽真人呢,輸了不丢人。師尊那話怎麼說的來着?‘一戰不勝,不惜百戰’。了不起回無葬山閉關個百八十年的,索性等飛升了再戰啊。”
一番憂心,落在話上卻是字字尖酸。影骨不懂他話裡的彎彎繞繞,但卻能體察他情緒中細微的變化。隻因離火從心,被喜怒哀樂牽動。即便心火隻是微燃,她仍伸手攬他貼近,引真氣壓制。
若換作以往,他免不了羞怯緊張,但到這會兒,多少也習慣了。真氣浸潤出微涼,撫慰他心底隐隐的焦躁。他由她抱着,隻是稍稍退開些距離,一邊繼續替她擦臉一邊嗔她:“别動。”
影骨歪了歪腦袋,似乎領會到了什麼。轉眼間,她的肌肉發膚崩碎脫落,赫然現出一副骨架。不等程柯驚訝,黑色的真氣盤旋而上,如墨繪形。再次恢複形貌,影骨除卻衣衫還髒,臉面都已幹淨。
程柯見狀,收了手巾,嘟哝:“有這能耐,早點使出來啊。”他掙開她的懷抱,推着她出了房間,又道,“自己換衣服,别妨礙我洗漱。”
話一說完,他就關上了房門。他自嘲地笑了笑,将所有情緒小心藏下。忽然,一陣困倦襲來,累積的疲憊似在一瞬湧上,令他險些站不穩。他手撐着房門,甩了甩頭,略醒了神,記起之前卓志赫的話來:
……安神鎮痛的湯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