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耀生的執念,一直都是“父願子圓”。
哪怕他成績再好,哪怕他真摘得了那文狀元,可在蘇耀生心裡,美院才該是他的歸宿。
他畫了一輩子,癡了一輩子,也被騙了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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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倩楠是他的母親,但并不是生物學上的。
像他這種出軌得來的孩子,楊倩楠能認下,已是寬容。
雖然他始終不太理解母親對父親的感情,但他能肯定的是,父親一點都不愛她。
沄漳縣禾關村是個非常偏僻的山溝,地理環境是,人的思想也是,早早結婚生子更是常态。
而蘇耀生便是這窮鄉僻壤的金鳳凰,他對于美術的天賦,似乎是與生俱來的。
走出過大山的人,是不會甘心回到大山的。
大城市的繁華會讓人迷了眼,蘇耀生以為那才是他所追求的,可夢醒後才知,那不過是在為他人做了嫁衣。
而那個将他騙成如今這般田地的女人,便是他生物學上的母親。
蘇耀生在服下安眠藥前,是否有想起那個女人?
沒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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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蘇仕将蘇耀生的骨灰和遺像擺好後,楊倩楠遞給了他一破舊的帶鎖木盒。
而鑰匙便是那天在他房裡,蘇耀生給他留下的。
打開木盒,是一沓子的信紙,泛黃得一看就知其年代久遠。
當蘇仕打開第一封信時,楊倩楠卻笑顫了聲,她死死盯着蘇仕懷中的骨灰盒,緩緩道:“知道我為什麼始終不與你爸離婚嗎?”
蘇仕沒有回應,隻是看着信。
“十年前你患眼疾時,我便知道,這是報應,連老天都是站在我這一邊的。憑什麼我得挺着個肚子在那山溝裡,而他卻在北京逍遙快活?憑什麼我的孩子沒了,他卻敢明目張膽地将你帶回沄漳?所以我要跟他耗一輩子。”
楊倩楠别過臉,沉了沉聲道:“可我卻想不到,你能這般出息。”
蘇仕合上信,他對自己生母的故事一直都沒多感冒,也不想知道。
死光了也好,他便也就可以再無羁絆地,離開這座城。
他擡起頭,靜靜地看着眼前可憐的女人,淡淡道:“但你也為此搭上了半輩子。”
蘇仕的簡單一語,卻再次令楊倩楠愣紅了眼眶。
兩人都沒再說什麼,就這麼無聲地吃了最後一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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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仕父親在高考最後一天自殺這件事,不知是從誰口中傳遍了整個市高圈。
這不免令文卿沄想起,第二天蘇仕發給他的那句“早安”。
那段時間,蘇仕就好像沒有任何反常,甚至詢問她家飯店是否需要暑假工。
深夜的露天餐廳已沒了顧客,蘇仕收整好最後一桌,拉上篷簾。
蘇仕轉身朝玻璃房裡看去,文卿沄還在裡頭搗鼓着什麼。
他就這麼站在原地,遠遠地看了許久。
繁華霓虹之下,難得能享受一會這般的寂靜,可樓梯口卻上來了一高大的身影。
正擦着奶茶保溫桶的文卿沄,因櫃台前的腳步聲而擡起了腦袋,驚訝道:“垶宸哥哥,你怎麼來了?”
沈垶宸瞥了眼站在露台的蘇仕,而後娴熟地反手拉開櫃台的矮欄,拿過文卿沄手中的幹布,語氣略帶了些不滿,道:“我怎麼就不能來了?”
“你最近不是期末嗎?”被搶了活的文卿沄,隻好閑來無事地擺弄着一次性奶茶杯。
“大學各科又不是集中在最後幾天考的。”沈垶宸把保溫桶倒扣在水池邊上。
蘇仕提着收整好的垃圾邁開了步子,在沈垶宸準備将文卿沄拉出玻璃房時,堵在了櫃欄前。
出于身高上的差距,而櫃台本身又比平地高出一階,蘇仕隻能微擡起頭同沈垶宸相視。
“這麼晚,沈老師怎麼來了?”
蘇仕說這句話時,顯然帶了情緒。
沈垶宸擡了擡眉,他俯視着眼前這剛喪父不久的人。
蘇仕看上去沒有一絲悲傷,散了陰霾的他,神情犀利,渾身迸發着卸下一切累贅的輕松。
近水樓台這種事,沈垶宸可斷然不許,他擡手指了指招聘信息,認真道:“我來應聘暑假工。”
一旁的文卿沄自然懵得很,她有點不理解地看着這位富家子弟,“你沒事吧?”
“賺你家錢賺上瘾了,不行嗎?”
聽口氣,此人甚是嚣張,完全就是一喧賓奪主的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來砸場子的。
說完,沈垶宸就直接掏出手機掃碼,填起了招聘簡曆。
這一次,換作文卿沄奪過對方的手機。
文卿沄無奈地笑了笑,拒絕道:“我可聘不起您這尊大佛。”
“我不要錢,包一日三餐就行。”沈垶宸盯着蘇仕不依不饒道:“怎麼他能,我就不能?”
文卿沄将招聘公告取下,“招滿了。”
“其他崗位也行,這麼大一飯店,我就不信不缺人。何況像我這種廉價、又能帶動客流量的省心勞動力,哪個老闆聽了不連連點頭?”
沈垶宸自薦起來完全就沒臉沒皮,“明天,我能讓你這空不出一個座位來。”
“大可不必。”文卿沄将櫃燈關了,背上她新買的小方包,調整了一下晶瑩的珍珠包鍊。
兩人的玩笑互動,在蘇仕看來,是那般自然。
當沈垶宸下了櫃階,蘇仕還是後退了一步。
蘇仕攥緊了手中的垃圾袋,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何嘗不嫉妒像沈垶宸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