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卿沄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輕柔,軟糯細綿地,“這個點附近小診所都關了門,起來先喝點溫水?”
一直以來,大病小病沈垶宸早已習慣熬到睡過去就好,可眼前文卿沄所表現的關心和溫柔,令他強撐着最後一道防線,拖着沉重的身子爬了起來。
但胃部突然尖銳的疼痛,促使他手臂一軟,整個人出于慣性地就要往床邊滑。
見狀,文卿沄趕忙放下水杯,起身就想将沈垶宸扶住,可她就像看上去的那樣,還不到90斤的小身闆,非但沒扶不住,還一個沒站穩,跟着一起往床邊倒去。
顯然現在這一情況,摔地上已是必然結果。
沈垶宸趕忙咬牙用那受了傷的手,死死抓住床延刹個車,但由于慣性太大,還是無法避免,他隻好在這緩沖的時間裡,用手死死護住身下文卿沄的後腦勺。
隻聞“哐——!”的一聲,是手骨與膝蓋骨重重撞擊木地闆的聲音。
這痛感不亞于胃部的翻江倒海,直接就把沈垶宸的眼淚給逼了出來。
如此近距離的對視與接觸,使文卿沄整個兒僵了身,屏緊了呼吸。
沈垶宸強撐的最後一道防線,終抵不過身與心的疲憊。
他再也撐不住地壓低了身子,将腦袋貼近文卿沄的耳側,聲線憔悴而沙啞,“疼。”
文卿沄滾燙的臉頰被沈垶宸耳側的短發,蹭得有些癢癢,他身上散發的果香變得異常清晰,就像她此刻的心跳聲。
這略帶些許哭腔的極度反差,令文卿沄束手無措。
空白了好一會的大腦,最後匆忙地蹦出“對不起”三個字。
到頭來,卻成了沈垶宸将她扶起。
沈垶宸坐在地上,依靠着床邊,擡起他遍體鱗傷的手,似興師問罪般地看着文卿沄。
他整個人虛弱得随時都要暈過去,卻還有精力調侃面前一臉慌亂的文卿沄,“文卿沄,我是怎麼你了,非要這麼報複我?”
“喝水……”文卿沄拿過床頭的溫水,想要遞給沈垶宸,可對面這大爺非但不接,還一副等人伺候的嚣張樣。
——剛才果然是錯覺。
文卿沄隻好無奈地湊近些,緩緩擡起杯子,抵着唇一點一點将水喂進去。
沈垶宸濃烈的目光毫不收斂地看着面前的人,像在觀賞着一件稀世瑰寶,深眸絲毫不帶挪地死死将其包裹住。
“好……好點了嗎……”文卿沄緊張得講話都有些支支吾吾。
之前的小心試探,在文卿沄羞紅的耳根和眼神躲避中,變得越發肆無忌憚。
又是那抹标志性的痞笑,“看到你就好了。”
文卿沄頓了一下手中的杯子,空氣中充斥着暧昧的氣息。
“我去給你拿冰塊冷敷一下手。”文卿沄慌亂地将玻璃杯放在地上,起身時連拖鞋都沒來得及穿,活像個倉皇逃竄的小鹿。
沈垶宸看着那半掩門縫裡透出的光,恍如夢境般隻叫人如癡如醉。
昏暗房間裡的寂靜,曆經了他無數個假期。
在空無一人的家裡,他惶恐過、窒息過、麻木過。
爺爺的斥責、奶奶的漠視和父親的抽打,是至親給他留下的存在感;
母親的愛隻存在于電流中,甚至還沒她那些小男友聽得真切;
小叔小嬸的關心終是憐惜,寄人籬下的無奈,更多是謹慎的懂事;
裡裡外外看戲的親戚數不勝數,每頓家宴都如噎在喉,故作輕松地任由着旁人笑話。
可這樣的家,他根本無法選擇和割舍。
他拿起身旁還溫熱的水,喝了一口後抵在胸口,胃部接連不斷的絞痛總算是消停了許多,困意也就襲上了眼皮。
迷糊的睡夢中,他聽見了期待已久的熟悉腳步聲。
雖然睜不開像灌鉛般的眼皮,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溫柔的一舉一動。
可是,這溫柔,不隻屬于他一個人。
夢裡,暖陽很刺眼,他好不容易抓住了那細腕,卻被眼前的女孩驚恐甩開。
他不想就這麼放棄,可腳踝像被什麼束縛,怎麼也邁不開。
可是,不屬于他的浩瀚星辰再美又如何?
可是,他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得到。
可是,他好像從來就不讨人喜歡。
他明明已經那麼努力了,可爺爺還是不滿意,好像段十隻是嘴上說說而已。
殊不知光進那全是學習機器的實驗班,就要了他半條命。
他明明已經解釋和道歉了,可父親的巴掌還是響徹了整個辦公室。
好像十五六歲的懵懂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那眼神裡滿是厭棄。
他明明什麼都沒做,可奶奶卻滿嘴都是不堪的“水性楊花”、“狐媚子”、“放蕩”詞彙。
那時才四歲的他,就要去強行理解成人世界複雜的種種。
他好羨慕沈垶妍肆無忌憚的任性,明明同是沈家孫輩,為什麼她能擁有一切包容和寵溺。
輕柔的“垶宸哥哥”纏繞在耳旁,他開始貪戀,想要自私一回。
因為他再清楚不過,上天從來都不會眷顧他。
他想要的,就必須靠他自己親手牢牢抓住,奢望也好,妄想也罷,人生本就是場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