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思越想越難心安——若郡守府将這件事看得這般重,怎麼尋到她一個年輕姑娘身上?并非姜涵露妄自菲薄,江南一帶習文成風,名家雅士衆多,她自認技藝不差,可論起名氣年資,實在不如那些已成名的大家,如何放着那些人不找,偏偏來找她?
一時心緒不甯,姜涵露掩了門出來,坐在廊下,擡頭望月亮。
她正出神,身後忽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小娘子,廊下望月,小心着涼。”
前日那個尋事撩閑的年輕人笑眯眯從她身後閃出來,與她施了一禮:“在下黃可榆,與姑娘賠罪了。”
姜涵露一下子站起來,畢竟顧忌這是在人家府上,微微點了個頭道:“黃公子客氣。”就要避回屋裡去。
黃可榆卻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胳膊:“姑娘等等。”
姜涵露回頭瞪他,面露薄怒。
黃可榆松開她,問道:“你見過我母親和妹妹了?”
“是。”姜涵露猜不透他的來意。
黃可榆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我妹妹是不是都同你說了?畫像的用途?”
“是。”姜涵露一個字不肯多說。
“她說她想做皇後,是吧?”黃可榆撩起袍子,自顧自坐下。
他問得太直接,姜涵露不太好答:“倒也沒有……”沒那麼直接。
“那我也給你交個底兒吧,”黃可榆打斷了她,“皇上選後嘛,倒是确有其事。但我父親不準我妹妹參選。”
他看了一眼姜涵露的神色,繼續說:“你也看到阿杉的模樣了。更要緊的是,你可知道,咱們當今皇上,從前是有過一位皇後的?”
皇帝的原配發妻霍氏,五年前崩逝,皇帝大恸,舉國大喪。姜涵露對那一段民間不許歌舞奏樂的日子還有印象,她點點頭,聽黃可榆繼續說下去:“前頭有一個鹣鲽情深的舊人,這也罷了。可皇上早不選後,晚不選後,偏偏這個時候……”
他一時說得順了嘴,瞥見姜涵露正眸光閃閃、饒有興味地準備聽下去,立時把話咽下去,住了口:“總之,京中不是什麼好去處,父親不讓阿杉摻和是為她好。”
他頓了頓,總算把話轉到了姜涵露身上:“可是阿杉是個心比天高的,從郡丞宋家府上聽說了消息,如何肯依?整日在後宅鬧母親,茶飯不思,一定不肯放過這個機會。我和母親實在沒有辦法,隻好瞞着父親,偷偷請了姜姑娘來——”
姜涵露聽明白了。要請那些名士大家,必定瞞不住郡守大人。就算請一個一文不名的年輕儒生,也沒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地進郡守府後宅見小姐,隻有她一個年輕小姑娘來,才不會使郡守大人懷疑。
“所以——”姜涵露試探道,所以這件事根本沒有那麼吓人,對吧?
黃可榆觑她神色,對她點點頭:“所以姜姑娘也不必過于緊張,我和父親不會讓這張像被送到京中,你隻要——”他壓低聲音,“隻要哄好阿杉就行了,随你怎麼畫。”
姜涵露颔首應下,心頭如一塊大石落地。可她的眉頭剛剛松開,忽然又擰了起來。她想起方才黃可杉躊躇滿志、目光灼灼的模樣,想這一場壯志竟是夢幻泡影,有些為她不忍。
黃可榆雖然言行輕浮,但實際心思細膩,猜人心事是一等一的高手,見狀問道:“怎麼,姜姑娘還有話要說?”
姜涵露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若小姐知道了,必定很失望。”
黃可榆笑了一聲,沒有立即答話。
姜涵露立即意識到自己實在是管得多了,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就要作别回去。卻聽黃可榆開口:“現在瞞她,是為了讓她以後少失望些。”
“小姐雖然美玉微瑕,也未必選不上。”姜涵露小心翼翼地替黃可杉說話,她真的覺得這位郡守小姐眉目出色,說話做事也極利落,是有本錢心高的。
“不是替她擔心這個,”黃可榆見她為自己妹妹說話,也不嫌她多管閑事,多說了幾句,“是擔心,萬一選上了……對她、對我們家,都未必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