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讓那個姑娘回家,與陛下商議過沒有?”靜室清雅,金猊噴出香煙袅袅,長公主卧房内,昌平侯倚在暖榻上同文安長公主說話。
“這也要商議麼?”文安披着發,正對着午後的天光,拿一塊海螵蛸逗弄籠中的鹦鹉。
“你叫她回去和她母親商量,又正碰上了黃家的人,這會兒娘兒兩個必定百般思慮。萬一再變了卦,負了咱們皇上的約,怎麼着?”昌平侯含着笑意問她。
“就是要她百般思慮,反複地想,反複地反悔再反悔。”文安說得輕巧而堅決。姜涵露還太不經事,栾珏又定得太急,她就是要反複熬煎小姑娘稀薄的決心,直到它濃縮凝結,變成黏稠的膏體,不可脫手。
這樣或許姜涵露之後才少些後悔,也少些對旁人的怨怼。
“她真不走了怎麼辦?”
“那就是陛下不走運。”
昌平侯看着文安逗鳥兒。她故意将海螵蛸懸得很高,鹦鹉飛上去叨啄,一沒有立腳處,二那海螵蛸又硬、不能撕扯,隻能撲騰着翅膀一下一下地反複去啄,在白色的海螵蛸上留下極淺的啄痕。
“我原以為你不中意那樣的女孩子。”
“我中不中意有什麼用,”文安将那塊海螵蛸丢進籠子裡的食盒,自己拿過一旁浸了鮮花露的手巾來擦手,“我還敢去做陛下的主嗎?你看他這兩年,容得誰說話?”
“你一手教出來的。”昌平侯接道。
文安佯瞪他一眼,停了一停才說:“同你說正事:無論那孩子去不去京城,我是要回去一趟的,或三五個月,或一年半載。州太守同咱們是熟慣的,隻郡太守黃宇到此地任職不久,我摸不透,你留在江南看着他。”
昌平侯颔首,起來撫着文安的肩道:“有什麼事知會我。”
“自然,”文安拍拍他,“我倒無妨。隻是我一回京,必定就有本參你,你才要委屈些,記得時時給我寫信。”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體己話,文安才喚人進來将鹦鹉籠子提去廊下,整衣梳妝,去吩咐處置自己和皇帝回京的諸般事宜。
勝芳巷姜家,院門緊閉,隔絕了所有好奇窺探的目光。
屋裡連門窗都關得緊緊的,馬氏拉着姜涵露坐在床上:“你同我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長公主怎麼會突然要帶你去京城?怎麼又攀上什麼中宮的事情?”
涵露心中有滿滿的話要說,隻是顧忌太多,不能出口,隻說:“是聖姑的意思,我也不知。”
“你少哄我,”馬氏如何不知道自己女兒,看她上午情态,分明是知道個中因緣,“你是怎麼會沾上皇家的事情?咱們升鬥小民,一輩子沒出過吳郡城門,如何應付得了?”
見涵露不答,她又追問道:“還有你之前說的那個磐九,又是什麼來路?同這件事有沒有關聯?”
“娘,”涵露叫她問得撐不住,逼得實在沒有法子,低低講了一句,“今上……今上正是先帝的第九子。”
馬氏一怔,随即一陣惶悚:“什麼?九……那磐九是?”
涵露忙掩住她的口,輕輕點頭。
“你……”馬氏一時說不出話來。她沒有想到,竟是皇帝看上了自己的女兒——一個普通市井婦人,誰又能作這樣的想頭?
她心中卻沒有許多飛上枝頭、一步登天的喜悅,那潑天的富貴威權于她來說太遙遠,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家這沒心眼的女兒,一旦進了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大院,能不能喜樂?能不能平安?
馬氏心焦難處,停了半晌,隻喊出一句:“兒啊——”
貴人們動心起念,一時意興,她們這些人的畢生命運就被生生扭轉。而那轉了方向的前路通往何處,實在是她一個中年婦人望不到、望不盡的。
涵露叫她這一聲喊得心酸不已
馬氏想起女兒此前說起“磐九”時的種種情态:“我看得出,你心悅他。可是,可他是……他心不心悅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