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功不受祿,何況于殿下和我的名聲——”
“那就退回去,這都不要緊。”文安打斷了她,目光移到她臉上,“你知道要緊的是什麼嗎?”
姜涵露的話被截住,她搖搖頭。
文安用手指勾起一個金絲連珠白玉镯,問她:“你知道這一件能換幾石糧食嗎?”
見她無話可答,文安繼續問下去:“這滿滿一匣珠寶能換幾石糧食?州太守一年的俸祿又是幾石?這些花費,是從他省吃儉用的俸祿裡出?是他任過什麼肥差,還是豫州當地殷富?還是他出身豪族大家,家底殷實?還是另有什麼别的來路?
“他送來的時候是親自來的,還是遣人來的?是悄悄的來,還是生怕人不知道?随着東西可捎了什麼話沒有?
“你該問我的,是這位郡守于喬大人的仕途、出身,本地的物産、民生;該留心的,是他的脾氣秉性、所想所求。這才要緊。”
她越往下說,姜涵露越訝然。從未有人對她說過這番論調,她一心想的隻是别人如何看自己,文安長公主教的卻是如何拿事來看别人。
文安長公主又揀出一枚葉形翡翠耳墜,湊在燈下看它的水頭:“這地界已經離京城不遠。或是你收了,再戴那麼一件兩件在身上,看看先前途徑的那些地方的官員們,還有京城裡的人,誰聽說消息,趕着給你補送東西;誰不吭聲;又是誰拿這件事來參你。豈不更有意思?”
她擲下那枚耳墜:“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了,随你的心意。”
姜涵露颔首,心服道:“多謝殿下教誨。”
文安笑道:“去歇息吧,明日還要起早上路。”
姜涵露從玉姑姑手中接過木匣,猶豫片刻,開口道:“殿下,我還是想問,若我收了,别人因此誤會我貪戀财物,豈非自污?”
她一向安靜順從,文安不料她還另有此問,沒有立刻答她。
這位長公主幾十年來聽過無數的辱罵、诽謗、勸谏和歌頌,别人說些什麼,她如今已經不大在意,很少入耳入心。她隻在意自己的目的。
但姜涵露還清清白白。因其清白,所以易折;又因其清白,所以可貴。
文安說:“你不放在心上,他們就傷不了你。你的生死榮辱,隻在陛下手裡。”她已經很委婉了。
姜涵露如今的身份還不明朗,但僅僅憑着親随聖姑身邊這一條,她身後已經張開了權力的金光,籠罩住她。地方官員不敢給文安長公主送禮,轉而來揣摩她的心意、猜測她的喜好——因為她是站在上位者身邊的人。若姜涵露之後真做了皇後,金光更盛,她就成了權力本身。
文安自小就是金枝玉葉,千尊萬貴,她無比懂得個中滋味,因此有膽量和氣魄這樣舉重若輕。
見涵露沒有應聲,文安放柔語氣,又問:“你這樣在意别人怎麼看你嗎?”
涵露卻很快點頭:“我在意。”她一頓,又補充道:“陛下也應該在意。”
文安一怔,随即問道:“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你聽到有人議論陛下嗎?”
“沒有,”姜涵露搖搖頭,“是《國語》裡說,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天下人說什麼,想什麼,不該是君主最在意的嗎?”
“是,”文安随着她的話慢慢點頭,唇角彎起一個柔和的笑意,“姜姑娘,你說得對。”
姜涵露原本也猶豫自己是否該多說這些,這時見文安笑了,才跟着一起笑起來:“謝殿下。那我這就去把這些東西退回去。”
“去吧。”文安示意侍女送她出門。
見少女輕盈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文安才對着玉姑姑籲了一口氣:“聽聽,這姑娘真進了宮,可未必有陛下想得那麼可心稱意。”
玉姑姑接話:“也是好事。”
文安失笑:“你呀——”
她将方才那封信重新拿起來,一邊湊在燈上燒了,一邊對玉姑姑道:“你去替姜涵露應付應付于喬,把東西擋回去。再把我剛剛提起的那些,譬如于喬的底細、豫州的收成賦稅這些說與她聽聽。”
玉姑姑應是:“殿下真是費心。”
文安笑道:“眼看快到京城了,算我替陛下疼她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