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涵露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掉進水裡的,她隻是向前稍稍一傾身——
水。無邊無際的水淹沒了她,無孔不入地往她的眼睛裡、鼻子裡、耳朵裡拼命鑽,在她周身包裹起一層柔滑卻堅韌的厚膜,讓岸上的一切都成了模糊朦胧的聲與影。
掙紮着露出水面的間隙裡,她恍惚間看到了栾珏鐵青的臉色。然後她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承托起來,心下一松,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顧少揚抱着姜涵露遊到岸邊的時候,所有人的臉色都很奇怪,皇帝姐弟二人和霍家諸人尤甚。
侍從們手忙腳亂地拉拽起濕淋淋的兩個人,幾個高大有力的中年仆婦早聽玉姑姑調遣,過來攙抱着昏迷的姜涵露回房,由府上的醫女施救;侍女們也為顧少揚捧上幹爽的棉巾。
文安叫玉姑姑跟着去看護姜涵露,又對顧少揚道:“顧大人在府上更了衣再走吧。”
栾珏沒吭聲。顧少揚于是婉言謝絕文安:“多謝殿下好意,臣無妨,無需再叨擾殿下。”
文安并不強留,與栾珏對視一眼,示意他安心:“陛下早回吧,我來處置。”
栾珏一頓,從姜涵露落水時起,他的臉色就陰沉起來:“若有什麼……”
文安點點頭,打斷了他的話:“我曉得,你放心。”
栾珏離開了。顧少揚跟在他身後,在花園的青石闆上留下兩行水淋淋的腳印。文安看着他們的背影,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再轉身面對衆人時已經神情冷肅如寒冰:“姜姑娘是怎麼落水的?”
在這裡審一群小丫頭,不是她的本意。今天從栾珏到來開始,發生的所有事情就已經偏離了她的意圖。
姜涵露原本站得是離她很近的,與霍安黎她們在一塊兒,不知為何會突然栽進水池裡。
沒人吭聲。
文安換了一種問法:“誰站在她旁邊?誰第一個發現的?”
幾息的寂靜。
霍安黎不安地掃視着身後,然後她看到自家族妹慌張膽怯的臉:“殿下,是……是我看到的。”
文安的目光倏然咬住她。
片刻,她輕聲道:“是……安真啊。”怕什麼來什麼,她現在最不想看到這件事和霍家有牽扯。
“姜姑娘似乎……似乎是為了去撿那塊玉佩。”霍安真的聲音有些抖。姜涵露落水,她叫出聲的瞬間,周圍好幾個人都注意到了,在文安面前瞞不過。
霍安黎盯着她,臉色也很難看。
衆人紛紛退讓開,文安走到霍安真指的那塊地方。一塊雕镂花紋的白玉佩正卡在池邊石頭間的縫隙裡,散發着瑩潤的光澤。
霍安黎陪在文安身邊,俯身把那塊玉佩撿起來,一觸手便覺又油又潤,是成色極好的料子。離得近了,她看清那玉佩上镂刻的不是什麼常見的瑞獸、花草,而是兩個字——“潤山”。
霍安黎心中震動,然不敢表露分毫,雙手将玉佩呈給文安。
文安将它接在掌心,拇指摩挲過字符筆畫,臉色沒什麼變化。她又去看那塊石頭。石在水邊,因潮而生出青苔,石緣處的一大塊被蹭掉,留下半個腳掌印,姜涵露就是從那裡掉下去的。
半晌,文安轉過身,撫了撫霍安真的上臂:“好了,你也吓着了吧?”她的語氣很和善,又轉向霍安黎:“安黎,你要多照顧。”
“叫人把這周邊看着,請石匠來立起欄杆,以防再有人落水。”她向身邊人吩咐下去,然後又請各家姑娘重新入座,吃些熱茶、果子之類,以慰這一場受驚。不過是一場意外,她平淡地慢慢了結了這場事。
然而這場春日宴上的事情——栾珏、顧少揚、姜涵露,賠罪、宴飲、落水——仍然像長了翅膀一樣,随着各家女兒的香蹤蹑迹傳進每一座府邸。
霍府。
“安真。”
“是。”霍安真一哆嗦,不敢擡頭。
從回府的馬車上,霍安黎就開始盤問她事情的經過,回來連口水都沒顧得上喝,又被拎進霍家家主太傅霍鳴的素心齋中候着。候了小半個時辰,約莫是霍安黎把這一天的事情都對霍鳴回禀過了,她才被叫進書房回話。
“安黎說,玉佩是姜姑娘自己掉的,也是她自己要去撿的,你隻是從旁看見,并沒有幹涉其中,是不是?”霍鳴的聲音很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