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錦繡堆,長在金玉叢,看人看物,皇帝陛下和長公主都是眼光極高的人。栾珏自端齊皇後逝去後,虛置六宮這些年,沒有新納過一名嫔禦;文安自己不曾生養,身邊更沒有親近的小輩,唯一個霍安黎算是例外。
先前姜涵露落水的那次宴會後,她聽去赴宴的小姑娘們說,這位姜姑娘并非絕色。這就奇了,并非絕色,還能有這樣麻雀變鳳凰的際遇嗎?
孟夫人心裡貓抓似的癢,嘴上隻能推辭。
文安也不知看沒看出她的心思,隻溫聲對玉姑姑道:“玉姑,請姜姑娘來見一見客。”
孟夫人遂了心意,也坐下同文安和清平公閑話。她一向是個口舌伶俐、性子又爽朗的人,逗得文安笑個不住。清平公雖不大搭話,卻聽得認真,不時應聲,叫說話的人也有勁頭。
不多時,便見玉姑姑引着一名少女走進亭中。
孟夫人轉頭打量——那少女穿一身竊藍色織錦長裙,裙裾間以銀線繡飾翩飛蝴蝶,一頭黑亮長發用一根蓮紋白玉花簪束起,身量纖小,跟在玉姑姑身後,向文安行禮道:“殿下。”
她擡起頭來,看向兩位陌生的客人。
文安為她指點:“這是清平公霍大人。這是丞相夫人。”
清平公?姜涵露心頭猛跳,她想起來了,長公主曾對她說過的,這是她前夫!她強自壓抑下心頭興奮好奇,依禮一一見過:“見過公爺,見過夫人。”
清平公和孟夫人忙起身還禮。
姜涵露擡頭,迅速地往他身上一瞥:文雅清瘦,神情溫和,風姿卓然,不難想見年輕時的容姿。
啧——姜涵露還沒來得及收回目光,就被文安輕輕一拍:“公爺和孟夫人與我都是舊相識了,你也不必拘禮。孟夫人今日來,特意給你帶了東西,是對小輩的一點心意。”
姜涵露原不知文安叫她來何事,聞言稍稍定下心來。别的也就算了,收禮這件事,她好歹在進京前“演練”過好幾次,駕輕就熟。
她向孟夫人颔首緻意:“蒙夫人厚愛,涵露卻之不恭,多謝夫人。”
“哪裡的話。”孟夫人可不敢再受這位未來皇後的禮,忙過來拉她的手,又對文安道,“瞧瞧這孩子,真是可人疼,到底是殿下身邊的人。”
說話間,她已經細細打量過了這位姜姑娘。傳聞不錯,是個清秀俊俏的女孩兒,卻并沒有什麼格外驚豔動人之處。若說有可稱道的,不過是那份平靜謙和,令人如沐春風,沒有大家小姐身上常見的驕嬌之氣。
一見之下,孟夫人參不透她身上哪裡能打動帝王心。但總歸是個好孩子,她那話不全是奉承,人上了年紀,就喜歡這位姜姑娘這樣的孩子。
姜涵露隻覺得這位丞相夫人格外熱情,一會兒拉着她的手誇她可人疼,一會兒又贊歎年輕真是好,一會兒又跟着文安的介紹驚賞她的一手丹青技,毫不見外。
總之有她在,場子是絕不會冷的,話是絕不會掉地上的。
孟夫人安也請了,情也表了,禮也送了,想看看文安和清平公如何相處、還有未來皇後究竟是何方神聖的好奇心也遂了,熱熱鬧鬧地拉着文安和姜涵露聊了許久,才依依不舍地告辭,在侍女相送下出府去了。
姜涵露喝了一大口茶來潤喉嚨,來京城後,她還沒跟人這麼聊過天。
文安寵溺地看她一眼,轉頭對清平公道:“對不住,本以為她見過就走,沒想到耽誤你這麼久。”
清平公此來也是為了冊封使人選和一些兩家間的私事,聞言笑道:“這想必是他們孟家的家學。”他在開玩笑,孟子光年輕時就以好口才著稱,一條三寸不爛之舌,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在朝堂上幾無敵手。清平公是在說,孟夫人和孟子光一樣能說會道。隻不過比起孟子光的八面玲珑來,孟夫人更多了幾分心直口快。
他臉上的笑意沒有停留多久:“不過殿下,方才有件小事……”
文安微微凝神:“你是說那盞茶?”
麂心紅雪茶是霍安黎這次從西域新帶回來的,不在市面上買賣,也不是貢品,孟家不會從栾珏那裡得到這樣的賞賜。
“是,”清平公娓娓道來,“雪茶除了這種生長在在西域雪原上的紅雪茶之外,還有一種白雪茶。孟夫人說她喝過雪茶,又說葉片發白,茶湯清澈,入口發苦,想必就是白雪茶了。”
“白雪茶……我也不曾聽過,有什麼不妥?”文安疑惑道。
清平公斟酌着:“白雪茶同樣不是我朝物産,也生長在西邊,但不在西域雪原,而在滇南。”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文安卻立即明白了。滇南,是與朝廷作對的南越國的屬地。而南越與朝中不通貿易,已有數十年之久。
清平公見文安變色,補充道:“臣也隻是聽說,不曾親自走訪采集。或許我朝地大物博,有别的地方出産這種茶也未可知。”
這畢竟太細枝末節,一時不好查實。文安點點頭,又囑咐他:“你将此事告訴霍安黎和太傅大人,讓他們在朝中留心。”
清平公無聲應下,文安看天色已晚,留他道:“在這裡吃了飯再走吧。”
她又轉向姜涵露那邊:“涵露,今日有什麼想吃的嗎?”
方才清平公和文安長公主說話,姜涵露雖然好奇難耐,但到底還是不願窺聽他人談話,走到一旁去看孟夫人帶來的那些禮物,給自己找點事做。
此刻她正凝神看眼前的這一件,冷不防被文安一叫,還沒反應過來,文安已經走到她身旁:“看什麼呢?”
文安的目光落在她面前的那件出自孟府的禮物上,忽然伸出手輕輕撫摸上去,開口道:“平霜,你來看。”